楊帆在皇宮裏一待三天,直到三天後才得以回家。


    其實李顯根本不必如此緊張,他是皇帝,想用誰不想用是皇帝應有的權利,何況他並沒有采取任何過於激烈的手段來奪回權力,而是對五功臣慷慨地封王賜歸。


    這種情況下,張柬之五人根本沒有可能向皇帝反擊,既便李顯沒有將李湛等人從羽林衛中清除出去,那些人也不會因為皇帝封五功臣為王,而剝奪了他們的政治權力就悍然發動兵變。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就不會那麽做,如果他們那麽做,他們就成了亂臣賊子,真的身敗名裂了,而且不會有任何人附庸他們、響應他們。就算最激進的桓彥範,也隻敢在激忿之中才說幾句過份的牢騷話。


    但李顯剛剛經過神龍政變,不免有些驚弓之鳥,所以才如此鄭重其事。這三天裏,他已經對功臣黨控製的中樞機要部門來了一次極徹底的大換血,掖庭宮裏也駐紮了千牛衛和左衛各一支勁旅,這才撤銷了最高警戒狀態。


    楊帆回到家裏剛剛半個時辰,才同妻妾兒女親熱了一會兒,沈沐就登門拜訪了。


    楊帆把沈沐請進小書房,先就朝廷這兩天發生的事同他述說了一遍,雖說這些事的結果沈沐已經了解,可是許多細節卻不可能有楊帆這樣的當事人了解,是以聽的津津有味。


    楊帆說罷,沈沐笑道:“嗬嗬,皇帝的意圖其實非常明顯,他不想任由功臣黨對他指手劃腳了,這個傀儡他當夠了。不過,他采用的手段非常高妙,既不是誅殺功臣,也不是貶官降職,而是賜封為王。


    如果張柬之等人不戀棧權位的話,這個賞賜應該是他們求之得的結果,那就是君臣皆大歡喜了。你想,冒著殺頭的危險扶保太堊子登基,換來的不僅僅是一世的榮華富貴,而是生生世世


    隻要大唐不滅,他們的子孫後代就永遠承庇餘蔭,與國同休,這樣的賞賜還不算隆重麽?天下百姓也隻會認為皇帝知恩圖報有功必賞,挑不出半點錯來,如果功臣黨還想攪什麽是非,天下人心是不會站在他們一邊的。”


    楊帆道:“天下人心,那都是虛的,說到底,起作用的還是廟堂上的那些人。皇帝加封相王五子,又封沉太平公主的子女,憑此莫大恩惠,就攏住了相王黨和太平黨在此緊要關頭按兵不動了。


    而且,皇帝用這樣平和的手段免去張柬之等人的兵權,保住他們的榮華富貴,也不至於刺激相王和太平公主,迫使他們發生激反應,這才是皇帝得以順利罷免五大功臣的關鍵。”


    沈沐歎了口氣,道:“是啊。不過梁王是沒有這種心機的,有高人幫他。”


    楊帆道:“這個高人……應該就是崔湜吧,據我所知,他已投到梁王門下,如果是他想出此計,我並不覺得意外。”


    沈沐略一沉吟,緩緩道:“或許是他又或許是鄭愔……”


    楊帆眉尖一挑,道:“鄭愔?這人是誰?”


    沈沐擺擺手道:“是誰都無所謂了,他們隻能獻計獻策,最終還是要梁王來采納執行,否則他們就空負屠龍之技,全無用武之地。如今武氏比則天女皇時勢力還要龐大,後黨又迅速崛起,我看,這天下會更不太平了。”


    楊帆目光一凝,道:“你是說?”


    沈沐道:“相王和太平不會坐視他們崛起,他們也不會讓相王和太平擋了他們的前程,你看著吧,這廟堂之上,必將掀起更多風雨。”


    楊帆皺了皺眉道:“我們當然是站在李唐一邊。


    ”


    沈沐微微一笑,道:“則天女皇時才有李唐與武周之分,現在誰不是李唐呢?不管是後黨、梁王黨、相王黨亦或太平黨,誰不是李唐之臣?坐天下的可就是姓李的皇帝。”


    楊帆被他點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你放心,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會因為和太平的關係,就拉著兄弟們不管死活地站在她那一邊。不過,後黨梁王黨與相王黨、太平黨之間如果產生爭鬥,我們一定會站在相王和太平一邊,這沒錯吧?”


    沈沐道:“不錯!我們的背後是世家,而世家和皇室即便是鬥了這麽多年,彼此之間的關係卻是越來越糾纏不清了,旁的不說,皇帝和相王都有子女與世家聯姻,這就注定了我們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可武家不同……”


    沈沐徐徐地道:“昔日太宗、高宗皇帝雖有意打堊壓世家以抬高皇權,但所用手段卻還溫和,而武周時大為不同,因之世家與武周也就有了解不開的仇恨。崔湜投入武三思門下,真是有些利令智昏了。”


    楊帆警覺地道:“你是說,這很可能是崔湜的個人主張,而非崔老太公授意?”


    沈沐道:“很有可能。所以,崔老太公那裏,我會讓人透露點風聲,如果這不是崔老太公的主意,也許可以迫使崔湜離開武三思,至少……不會讓他再死心踏地的跟著武三思走。”


    楊帆慢慢吐出一口濁氣,道:“如今崔湜是否離開武三思,對梁王黨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憑梁王黨自身的勢力就足以在當今朝堂攪起漫天風雨,更何況如今又有後黨與他們狼狽為奸。”


    沈沐轉了轉眼珠,道:“從則天女皇成為太後時候起,她就盯上了帝位。也是從那時起,武氏開始成為朝中最重要的一支力量,這麽多年來,它已樹大根深,輕易扳不倒它了。


    現如今,則天女皇都倒了,而武氏依舊屹立於朝堂,他們把持著的軍權依舊水潑不進,說實話,功臣黨的確有些狂妄了,他們以為這次是中了梁王黨的奸計,卻不明白其實最想把他們轟下台的其實是皇帝。


    如果這次皇帝把他們趕下了台,而是讓他們從容布署對付武氏的手段,他們也對付不了武氏,到時候隻怕下場比現在還要淒慘。而如今後黨崛起,說不定反是一件好事?”


    楊帆道:“此話怎麽講?”


    沈沐道:“後黨一旦崛起,必定也要插手軍堊隊。他們是梁王黨的盟友,對他們梁王黨反而不會那麽戒備,也許這削弱分化梁王黨軍權的事情,就要著落在他們身上了。”


    楊帆道:“後黨與梁王黨狼狽為奸,有著相王和太平這個共同的敵人,他們之間是不會產生嚴重衝突的,即便是武氏一族把持的軍權分潤一部分給後黨,對我們又有什麽好處呢?”


    沈沐深沉地笑了笑,道:“一旦涉及到利益之爭,就很難保證有永久的友誼了。後黨和梁王黨未必始終親如一家。他們和相王太平之間,也未必就永遠涇渭分明。


    到那時,如果有人專門對付後黨或者梁王黨,焉知另外一派不會像今天的相王和太平坐視功臣黨垮台一樣袖手旁觀呢?二郎,未來的事,現在沒有誰說的清?”


    楊帆咀嚼著沈沐的這番話,越想越是意味深長,不由想的癡了。沈沐慢慢站起來,若有深意地望了楊帆一眼,道:“我該走了。今天來,一是探望探望你,了解些不為人知的情況,二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楊帆回過神來,忙道:“哦?你說。”


    沈沐道:“你們顯州的人在涿州一帶和我的手下鬧了些不愉快。為了確保不是我的人有意啟釁,我已經先行做了些了解,確信不是我們的責任才來找你,我希望……你能過問一下。”


    楊帆皺了皺眉,詫異地道:“你是說涿州?我早就說過,西、北兩麵既然是你隱宗早有布局的地方,我是絕不會插手的。我的人,怎麽會跑到涿州去了?”


    沈沐一直緊盯著楊帆的目光,看他目光神光,確信他不是作偽,便欣慰地笑了笑,說道:“這些事,你還是通過你的人來了解一下吧,若從我嘴裏說出來,對他們有些不公平。”


    楊帆蹙著眉頭想了想,頷首道:“你放心,這件事我很盡快查個明白,給你一個交待。”


    “嗯!”


    沈沐點點頭,用力拍了拍楊帆的肩膀,慨然道:“二郎,為兄希望能和你永遠做朋友。不過,你我不是布衣白丁,在你我背後都有一股龐大的勢力,所以有些事是由不得你我個人意願的。


    我希望顯隱二宗之間能夠按照你我二人的設想,保持一種唇齒相依的親密關係,而非勢不兩立。可要做到這一點,前提就是,不要損害對方的利益,最好能夠互惠互利!”


    沈沐離開了,陽光下,他的步伐依舊是那麽漫不經心,輕鬆隨意到了極致,可楊帆卻因他臨行之際的那一番話而有些心情沉重。


    沈沐坐進車裏,卷起車簾,微笑著向楊帆揮了揮手,揚長而後。


    楊帆滿臉陰鬱地喚過任威,沉著臉吩咐道:“馬上派人查一查,我們的人在涿州與顯宗發生了什麽糾葛!記住,我不要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那些廢話,我隻要事實,不得有絲毫隱瞞!”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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