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後垂簾預政後,每次上朝都隻是往帷幔後麵一坐,如徐庶進曹營一般一言不發,漸漸的,張柬之等人也就放鬆了對她的警惕,在他們看來,如果這位皇後陛下能一直這麽本份下去,那麽她即便垂簾預政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李顯赦免田歸道的罪過,任命他為太仆少卿,以及通令天下,改“中興寺”為“龍興寺”的事,張柬之等人也並非沒有引起注意,不過他們知道皇帝對他們獨攬大權的行為極為不滿,他們不希望與皇帝徹底鬧僵,這些事小小不言的,讓皇帝出出氣也罷,因此並未有過激的反應。


    但是,李顯這一係列小動作卻僅僅是對他們的一種試探,當李顯發現張柬之等人並沒有太過激烈的反應之後,他忽然意識到,這些人其實並沒有他想象中強大,而且政變集團裂痕已生,他們也絕對沒有能力再發動一次兵變,威脅他的皇位。


    於是,李顯的膽氣漸漸壯了起來。二月十六日那天,也就是李顯登基稱帝的第二十天,李顯突然宣布,拜武三思為大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武三思繼武承嗣之後,成為了武家第二個擔任宰相的人。


    關於這個任命,李顯事先沒有同那班功臣宰相們商議過一句,他是在朝堂上直接公開宣布的,打了張柬之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就在李顯拜武三思為宰相並加封大司空的同時,他還宣布晉封太平公主的丈夫武攸暨為定王。武攸暨原本是安定王,如今雖隻是一字之差,但雙字是郡名,單字是國名,這一下武攸暨就由郡王升格為親王了。


    武攸暨升為親王,也就意味著太平公主的長子將來會襲封親王爵位,因此哪怕太平公主與丈夫的感情再不好,她也會欣然領情。


    與此同時,李顯還宣布,提高鎮國太平公主和安國相王的儀仗規格、警戒待遇,規定相王府和太平公主府的警衛今後類比皇帝,晝夜皆有侍衛扈從,府邸中每十步便設一處警哨。李顯按照韋後教給他的辦法,采取了分化打擊的手段,這一手果然奏效。


    相王和太平公主都是神龍政變的主要功臣,相對而言,張柬之等人隻是牽了個頭,出謀畫策方麵下了番功夫,結果卻獨攬大權、排斥異己,令相王和太平公主也大為不滿。如今又有皇帝隆重禮遇,他們投挑報李,自然選擇支持皇帝。


    皇帝一旦鐵下心來堅持自己的主張,張柬之等人也不敢輕易對抗,畢竟他們掌權的基礎就是忠於皇帝。再者,他們雖風頭一時無倆,論政治底蘊卻無法和武氏家族、相王還有太平公主相比。


    如今皇帝堅持己見,相王黨、太平黨和梁王黨又全力擁戴,張柬之等人無力回天,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在武則天當朝時也無法插手政治的武氏家族殺進了政事堂,占據了一席宰相之位。


    對於皇帝最近一係列的舉動,張柬之等人雖然極為不滿,但他們身在局中,依舊沒有察覺危機的到來,不是麽?他們依舊大權在握啊,皇帝對他們的大多數要求依舊全盤采納,他們身邊依舊有那麽多人恭維巴結著,這些都麻痹了他們的嗅覺。


    但是旁觀者中卻不乏清醒的人,洛州長史薛季昶就是一個清醒的旁觀者,對皇帝一係列的舉動,薛季昶深感不安,他和好友朝邑尉劉幽求喝酒時便提到了自己的擔心,不想劉幽求也有相同的看法,兩人一拍即合,幹脆趁著酒意求見張柬之了。


    張柬之與桓彥範等五宰相可以說是大唐曆史上最團結最合睦的一屆宰相班子了,平時他們常會聚在一起探討天下大事,商量政策政令,而不會奉行官場上“王不見王”的慣例,薛季昶和劉幽求趕到政事堂的時候,桓彥範、敬暉等四人正聚在張柬之處高談闊論。


    薛季昶和劉幽求也是張柬之等人的同道中人,一聽是他們求見,馬上便讓人請他們進來。見禮已畢,張柬之請二人落座,一問來意,薛季昶便直言不諱地道:“張相公,武家本擁有強大武力,如今再掌政權,後患無窮啊。薛某今日來,就是勸相公及早圖謀對策。”


    張柬之一聽是為了此事,很是不以為然,他傲然道:“眾宰相裏,武三思僅有一席之地,不日魏相公還朝,我們的力量將更加壯大,大局既定,武三思就是砧板上的一塊肉,若想除之,彈指間事,有什麽好防範的呢?我等剛剛秉政,不宜再增殺戮啦。”


    劉幽求勸道:“諸位相公,我們要防患於未然啊。昔日曹孟德立曹丕為王太子,立即果斷抑製曹植的勢力,殺了楊修等人,剪除了曹植的羽翼,才確保政權順利交替。則天皇帝立今上為皇太子後,卻縱容武氏與二張結納黨羽擴充勢力,若非諸公奮力而起,我大唐的宗廟社稷恐再難保了。如今二張已除,武三思卻猶在,諸位相公須早施雷霆手段,才能確保無憂啊。”


    敬暉聽的有些意動,撚須點頭不已,他正想出言附合,勸說張柬之幾句,不想桓彥範卻哈哈大笑,擺手道:“你們兩位就不要危言聳聽了,今時不同往日,朝政我等耿忠之士的掌握之中,皇帝又是我等忠臣親手扶立的,武三思動得了咱們?


    說起武力,相王已掌握南衙,足以製衡北衙禁衛。況且北衙中又有李多祚等忠誠將領控扼要害,其他諸衛將領中望風來投者不計其數,這等情況下,武氏稍有蠢動,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滅了他們,何必不教而誅,受人指摘?”


    這兩人已經是五宰相之首,一見他們兩人意見一致,敬暉也不好說話了,當著薛季昶和劉幽求的麵,他必須注意保持五個人之間的高度一致,不能唱反調。


    敬暉既作此想,袁恕己和崔玄暉也是一樣的想法,薛季昶和劉幽求雖痛陳厲害,再三勸說,五位宰相隻是不以為然,二人大失所望,隻得怏怏告辭。


    兩人從政事堂裏出來,劉幽求便沮喪地對薛季昶道:“五位相公根本無視你我的警告,該當如何是好?”


    薛季昶臉色極其難看,他深深歎了口氣,憂心忡忡地道:“一旦有變,你我將死無葬身之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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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對武則天在位期間的一係列舉措發自內心的反感,再加黑齒常之夫人剖腹生子對他的觸動,以及狄仁傑臨終時的一番托付,楊帆愈發堅定地站到了擁李複唐的陣線上,可現在這一目的達到了,他卻並沒看到帝國中興的希望。


    楊帆也不禁茫然了,就算天生聖人也沒有穿越未來的眼睛,他不知道這個正在醞釀著新的動蕩的帝國,接下來將走向何方,也不清楚他在其中能夠發揮什麽作用,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局勢沒有明朗之間保護好自己,靜觀雲舒雲卷。


    楊帆得以立足官場、保持顯宗優勢的最大本錢就是千騎。千騎一旦擴充為萬騎,他在政壇上就可以輻射出更大的能量,從而為顯宗向政壇的滲透創造更多便利條件。在研判了當前局勢,做出蜇伏決定後,楊帆便專心經營起自己的勢力來。


    這一次敬暉、崔玄暉和袁恕己改換門庭,背棄太平公主和相王,自結一黨與舊主分庭抗禮的事,讓楊帆深深地明白了一個道理:利益才是決定一切的根本,你無法要求一個政客純潔無暇、忠心耿耿。


    一入宦海,每一個人都要不停地研判、選擇、放棄、取得,一路撲騰下來,那些好傻好天真的、盲目一根筋的,早就在殘酷的競爭中被淘汰了,能爬上來的人,若有資格自立門戶,怎會繼續屈居在你的門下?


    千騎一旦擴充為萬騎,他就不可能對一支如此龐大的隊伍實施直接控製,而需要一批得力的部將,部將一多,也很難保證個個忠心。所以,他也不得不利用交叉平衡、相互牽製等手段來確保他的控製力。


    要做到這一點,對於將官們的任命就是他麵臨的最重要的問題,而千騎一旦擴充為萬騎,就擁有了獨力完成重大使命的能力,不同於以往隻有千把人、隻負責扼守一處要地,皇帝也不會把這樣一支力量完全地交給他來控製。


    這是帝王的本能,武則天對武攸宜如此信任,還不是把羽林軍一分為三,交由武攸宜、李多祚和他交叉控製?如今千騎成萬,皇帝一定會往裏麵楔釘子,他要保持對這支軍隊的控製力,就更加艱難了。


    有鑒於此,楊帆把現有將官的家庭背景、與自己的關係遠近等資料都交給了“觀天部”,叫智囊們協助他製定一個更完善的調整計劃。因之在這段時間裏,楊帆對於各派勢力間的明爭暗鬥關注的也就少了。


    陽春三月,桃李爭豔,朝堂上也完全變了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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