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花廳旁的小廳裏正拂然不悅的是張昌儀,一旁誠惶誠恐不斷拱手的新任吏部侍郎薑琳。


    由於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現在儼然就是武則天的皇後和貴妃,張家人的地位都水漲船高,他們的小堂弟張昌儀年紀輕輕,居然就被任命為洛陽令,掌管京都之京畿重地。


    張昌儀身位高權重,他的兩位堂兄又是皇帝麵前最能說得上話的人物,這巴結請托到張昌儀的人自然就絡繹不絕了。張氏兄弟中,這張昌儀又最是貪財,因此到他那裏跑官要官的人也最多。


    前兩天有一個姓薛的候補官員候了一個機會拜見張昌儀,獻給他五十兩黃金,請他幫忙給自己謀一個差使。這姓薛的是候補官,有做官的資格,但是因為官位有限,沒有空缺的時候隻能候補,有了空缺就是一群候補官搶骨頭,沒背景的人當一輩子候補官也不希罕。


    張昌儀收了黃金,答應了那個人的請求,回頭就把這事知會了吏部侍郎薑琳。薑琳是靠張易之、張昌宗兩兄弟撐腰舉薦才得到天官侍郎的位置,自然唯張家馬首是瞻,可問題是張昌儀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正是要上早朝的時候。


    參加了一上午的朝會,等薑琳返回吏部時,發現他把張昌儀交待給他要安排官職的這個姓薛的人的名字給忘了,薑琳窘愧不已,又不好對張昌儀直言,恰好今天白一壽設宴,他也在受邀之列。到了白府看見張昌儀,這才把他請到小廳請罪。


    薑琳想著借酒宴的喜氣,又是在別人府上,張昌儀縱然不悅也不致大光其火。再把名字告訴他一聲也就是了,誰知張昌儀一聽就勃然大怒:“某交待與你的的事情,你竟如此輕慢,敢情你根沒把張某放在眼裏!”


    薑琳低聲下氣地道:“令尹言重了。非是在下有意怠慢,實是年歲大了,記性不好,當時聽令尹說了那人名姓之後便去上朝,結果朝堂奏對一番忙碌下來,待到朝會之後,便忘了這人名字。”


    張昌儀冷冷一笑,道:“忘性這麽大,我看你是真的老了。既然這麽點小事都記不住。還怎麽為朝廷效力?不如早早告老還鄉吧!”


    薑琳大驚。趕緊道:“令尹恕罪!請給門下一個贖過的機會,還請令尹把此人名姓再告訴門下一遍,門下回去馬上就辦!”


    張昌儀大怒道:“混帳!每天找某辦事的人那麽多。某怎麽可能都認得?又怎麽可能記得他們的名姓?此時你來問我,我上哪兒再去尋找那個人?”


    薑琳傍徨道:“這……這該怎麽辦?要不然……等期選官結束以後。那人若是落選,必定再來,到時令尹把他的名姓告與門下,門下再次選官時,首先安排他也就是了,所候不過一年,來年給他安排個上等府縣作為彌補,想必他也是肯的。”


    張昌儀斷然道:“不可!他是肯的,張某可不肯!他如今既求托到我張某人門下,這一次卻選官落選,嘿!這件事兒傳揚出去以後,旁人會怎麽看我張某人?張某人的名聲都要被你敗壞了,豈不至少一年,沒人再請托到我門下?”


    薑琳愁眉苦臉地道:“那……那該如何是好?”


    張昌儀想了想,問道:“此次選官,姓薛的一共有多少人?”


    薑琳的道:“此次選官,薛姓者一共十四人,門下把這十四個人的名單都調出來了,反複驗看,實在記不起其中哪一個才是請托到令尹門下的那個人,要不然……請令尹看看,或許還有些印象?”


    薑琳說著自袖中摸出一張紙條,張昌儀根不接,道:“你這辦事的人都記不得,某上哪兒記得去?如今意欲補救,隻有一個辦法,這一期候選官員中但凡姓薛的,每人都給他一個官兒做!”


    薑琳大驚,道:“令尹萬萬不可!候選官如過江之鯽,可朝廷空缺出來的職位有限。此次全國各州府道及兩京空缺出來的官位一共也沒有多少,總要照顧到方方麵麵以及候補多年的人員,如果姓薛者俱都入選,擠占了大量名額,門下就不好安排了。”


    張昌儀指著他的鼻子道:“事情是你辦砸了的,自然你去想辦法!就這麽定了,把所有姓薛的都給他一個官兒做,不能壞了張某的信譽!”


    這時張同休在花廳中大聲笑喊道:“昌儀快來,楊將軍到了!”


    張昌儀冷冷地道:“你看著辦吧,要麽姓薛的一十四人俱都為官,要麽你薑琳辭官滾蛋!”說罷一甩袖子便往花廳走去。薑琳傻在原地,怔怔良久,才長歎一聲:“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要保住他的前程,張昌儀的要求必然得答應,這一來他必須推翻原來的安排,可是大選官每一次都是朝野矚目,牽涉到方方麵麵的利益和關係,每動一個人,都要考慮到相關的各方勢力的反應,何況一下子動這麽多人。


    他哪裏還有心吃酒,這就得回衙去重新安排了,是以薑琳沒往花廳裏去,直接從小廳正門出去,喚過一名白府家丁,叫他知會了白一壽一聲,就匆匆返回吏部衙門,按張昌儀的要求運作薛姓者盡皆為官事宜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薛姓老祖宗在天上大發神威,那些姓薛的候補官兒今年盡皆盼來了“甘霖”,此等按姓入仕之事,古往今來,也就是武周朝發生過這麽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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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由白一壽陪著進了花廂,為他逐一引見各位來賓,張同休等張家兄弟七八人,其中有的楊帆見過,有的還是頭一回相識,這些因二張受寵地位水漲船高,平素已然有些目中無人的貴介公子對楊帆倒很是友善。


    接下來就是二張一派的人員了,其中很多都是京都豪門子弟,如今正有官職在身且地位較高的有宗楚客、宗晉卿等兄弟,還有鳳閣舍人李迥秀,來還有一位吏部侍郎薑琳的,此刻已經返回吏部收拾爛攤子去了。


    這些人對楊帆亦十分友善,其中不少人身份地位都比楊帆為高,卻對楊帆如此客氣,不太合乎張黨一向飛揚跋扈的風格,這令楊帆有些奇怪,不過他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禮下於人,不是有所求,必是有所謀。


    如今想來,張易之安插陸毛峰到千騎隻是他的第一步,也是一個試探,楊帆如此配合,讓他產生了招攬楊帆似乎也不無可能的想法,今日這班權貴對楊帆如此禮遇,怕是因為已經知道了二張的打算。這個張易之的胃口越來越大,他竟想把千騎一口吞下,變成他的勢力。


    楊帆心中暗暗做著打算,與諸位來賓客套一番,正說著話兒,前邊有人來報,張氏兄弟到了。白一壽、白一丁兄弟趕緊起身,白一壽先揚聲吩咐道:“來人,請老夫人和夫人同去前門相迎!”


    楊帆暗自驚訝,這白一壽好歹也是三品大員,如此巴結也有些太不顧體麵了吧,迎接張氏兄弟何必要女眷出迎,尤其是叫他夫人出迎也就是了,居然還要勞動他的老母親出迎。


    片刻功夫,張氏夫人就扶了白發蒼蒼的婆婆出來,眾人忙見過了老夫人和夫人,看這婆媳誥命,俱都一身盛裝,想必是早已準備妥當,在後宅等著一起迎接客人了。


    隨後,白氏兄弟與張同休、李迥秀、宗楚客等人,再加上白一壽的老娘和夫人一起迎出府門,楊帆自然也在其列,一群人到了府前,就見門前三輛牛車,又有鮮衣怒馬的數十名奴仆恭列兩旁。


    白一壽兄弟二人便率先哈哈大笑著迎出去:“五郎、六郎,白某兄弟迎接來遲,失禮、失禮!”


    二張卻不進門,張易之回身向第一輛垂掛著帷幔的輕車淺施一禮,恭聲道:“娘親,白府到了!”


    楊帆這才恍然:“難怪白一壽把老娘和夫人都拖出來一起迎客,倒不是如此不要麵皮,原來張易之的母親也到了。”


    帷幔一掀,一個眉目如畫的小侍婢扶了一個錦衣彩裙的婦人出來。還不等看清那女人模樣,白一壽兄弟二人便長揖下去:“見過老夫人!”


    白一壽如今五旬年紀,張易之卻是弱冠少年,張易之的娘親如今不到四旬,比起他來還要小的多,可他自認為二張門下,對張易之的母親自然要稱老夫人。


    楊帆定晴瞧去,見張易之扶的這位中年婦人雖是徐娘,風韻猶存,能生出張易之這般豐神如玉的俊美少年,其母長相又怎麽可能差了。又兼此女出身名門,素有教養,舉手投足自然優雅。


    張易之扶了娘親下車,才向眾人含笑道:“易之供職於宮廷,不能時常侍奉於母親膝下,心中甚是不安,如今有機會出宮,不舍得母親枯坐家中,可這裏又有一班好友多日不見,正作難處,幸賴白兄體貼,邀請家母同來,也好出門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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