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楊念祖穿著開襠褲在花叢中一陣撲騰,嘎嘎笑著胡鬧。以他這副模樣,一隻蝴蝶也別想逮到,好在有桃梅和三姐兒幫忙,兩位姑娘捉了隻蝴蝶弄得半死不活,丟在花瓣上讓他親手抓到。


    抓到蝴蝶的楊大少爺自我感覺非常良好,而且有著強烈的表現,蝴蝶到手,馬上轉身向他老爹報功,吼得中氣十足,說得字正腔圓,經過小蠻的反複糾正,這貨終於會喊爹爹了。


    “嗯!念祖好樣的,真厲害!”


    楊帆躺在搖椅上,向兒子翹了翹大拇指。他在外麵龍精虎猛,一回了家就像被人抽去了骨頭似的,就喜歡這麽懶洋洋地躺著。


    他的貼心小棉襖正饒有興致地打扮著她的老爹,楊帆的嘴唇已經被她塗成了紅唇,臉蛋上兩酡紫紅,那是思蓉用紅色花瓣揉碎了用汁液塗的,他的頭上還戴了四五朵各式各樣的花,大的如碗口,小的如酒盅,都是他的寶貝女兒胡亂插上去的。


    此時的楊帆被打扮得就像一個媒婆兒,思蓉還不罷休,正采摘了鮮花,繼續打扮老子,力爭把他扮得傾國傾城。


    曲池邊、假山側、長廊之下,小蠻和阿奴一著暗紅一著水綠,雙雙倚著欄杆,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往池裏拋灑著魚食,引得那錦鯉騰躍上下,水花嘩嘩,一邊看著花叢中的父子三人。


    小蠻道:“郎君做下這樁大事,一定會升官的吧?眼看著該去宮裏見駕了,你瞧他,毫不在乎的樣子。”


    阿奴道:“這有啥稀罕的?我看呐,郎君現在還真不在乎朝廷給的官兒,現在有這官身約束著。有些事他便做不得,有些譜兒他便擺不得,不然呐,勝似王侯一般,豈不比現在快活?”


    阿奴說著不覺便想到了薑公子,郎君今日取代的正是薑公子昔日的地位,如果不是現在做著官,處處需要小心在意,他的排場可不比王侯更勝一籌麽?而且還不需要伴虎般侍奉一位君王。何等逍遙自在。


    小蠻搖搖頭,道:“郎君素有大誌,這個官兒現在還丟不得。對了……”小蠻丟盡最後一把魚食,拍拍素手,向阿奴問道:“你有沒有發現古姑娘有什麽不對勁兒?”


    阿奴奇道:“古師有什麽不對勁兒了?”


    小蠻道:“自打這次跟郎君出去。回來我看她瞅著郎君的眼神兒就不大對勁了,那樣子,恨不得把郎君一口吞下去似的。”


    阿奴紅了臉道:“盡瞎說,說得古師跟深閨怨婦似的,才不是這回事兒,你別胡思亂想。其實是這麽回事,這次古師立了大功。郎君無以為報,便答應替她向崔家提出,讓她一家人脫離奴籍,古師感激涕零。所以才有所異樣。”


    “是這樣麽?”小蠻眼珠轉了轉,“哼哼”地道:“我就怕這恩報來報去的報不清楚,最後報到床上去。”


    阿奴“噗哧”一笑,調侃道:“這是在說你自己麽?”


    小蠻一聽也紅了臉。急急辯解道:“才沒有!我是……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阿奴還想取笑兩句,忽見長廊盡頭人影一閃。忙道:“好啦好啦,別鬧啦,古師過來了。”


    兩個小婦人趕緊止了打鬧,作出一副正經模樣。古竹婷走到她們身邊,好奇地看了眼她們故作嚴肅的古怪模樣,說道:“大娘、二娘,時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喚阿郎更衣,準備入宮見駕了?”


    ※※※※※※※※※※※※※※※※※※※※※※※※※


    楊帆收拾停當,入宮到了武成殿外,還沒進門,就看見武三思從裏邊出來。楊帆連忙避讓道旁,躬身施禮道:“楊帆見過梁王爺!”


    武三思一見是他,不由又想起了他在龍門追在自己屁股後麵辯解,一口咬定龍門上的廬陵王確係偽裝的事,偏偏自己當時自作聰明,結果讓那李顯輕而易舉地進了宮。


    對於楊帆,他已心存諒解,方才進宮去,他的姑母就曾當麵敲打他,說派楊帆去接廬陵王是她的主意,而且把楊帆的生死與廬陵王的安危綁在了一起,在皇帝有言在先的情況下,除非楊帆決心赴死,否則不可能去向他通風報信。


    但是,不管如何,楊帆畢竟有負於他,之後雖然向他言明了真相,偏偏他又未予采信,這個臉麵丟得太大了,讓他實在放不下身架來跟楊帆平心靜氣地說話,是以隻是重重一哼,拂袖而去。他是王爺,而且是武氏王爺,不管是他做錯了還是他誤會了楊帆,都不可能向楊帆低頭。


    楊帆望著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舉步向武成殿裏走去。他當然不奢望現在就能修複與武三思的關係,不過有他在龍門埋的那一筆,和武三思的關係至少不會進一步惡化,如何修複……慢慢來吧。武家一日不倒,這條大腿就還有抱的價值。


    楊帆到了武成殿上,目光微微一掃,見婉兒正俏立在武則天身旁,心中不由一寬,不管如何,今天不會如上次那般擺出殺人的陣仗來了。


    “臣楊帆,見過陛下!”


    “嗯!”


    武則天淡淡地應了一聲,問道:“碰見梁王了?”


    “是!臣於殿外,剛剛見到梁王。”


    武則天笑了笑,道:“朕剛才召梁王來,向他說明了委派你去接回廬陵的經過,叫他不可見責於你,改日梁王家宴,朕讓他請你去,介時,你敬杯水酒,稍作歉意也就是了,免得他心裏頭還不痛快。你放心,有朕給你做主呢。”


    楊帆連忙欠身道:“謝陛下!”


    武則天道:“不過,要說起來,這件事還真該理論個清楚。楊帆!”


    “臣在!”


    “梁王於你有知遇之恩,理當報答。可你又是朕的臣子,理應忠誠於朕,如果兩者所命有所衝突時,你該聽從何人所命?”


    楊帆毫不遲疑,馬上答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理應效忠於皇帝!”


    武則天目光一凝,又追問道:“如果來日,皇帝不再是朕呢?”


    楊帆吃了一驚,隱隱覺察,要答是新皇帝恐怕是不妥的,可如果說效忠的不是新皇帝,那麽就推翻了自己方才所作的臣應忠君之理論,這裏邊似乎有個填不上的坑兒,不可回答。於是,忙做惶恐狀道:“陛下身體康健,極壽無疆,何出此言?”


    武則天也不再追問,隻是嗬嗬笑道:“這句話,原就不該讓你答的,朕就不難為你了,但須記住……”


    武則天神情一肅,一字一句地道:“朕在一日,惟忠於朕。做得到,富貴榮華!做不到,身敗人亡!”


    楊帆忙也凜然答道:“陛下教誨,臣銘記於心!”


    武則天忽又若有所思地道:“聽百騎和內衛的人講,此次你們從房州回來,一路曆盡艱險,還出了內奸?”


    楊帆知道她必已向百騎和內衛的人了解過經過,因此也不多作解釋,隻是道:“是!”


    武則天喟然道:“朕以爾等生死與廬陵生死綁作一體,想不到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有人敢背叛朕,財帛名利迷了心竅,哪還有什麽忠義可言,心中哪還有半分敬畏?”


    她悠悠歎息一聲,突然又問:“如果朕現在授權你另起爐灶,單獨招募一支人馬,以千人為限,你能做到個個忠誠,絕無內奸嗎?”


    楊帆微微有些驚訝,眼見武則天正緊緊地盯著他,一時無暇多想,馬上答道:“不能!”


    這個回答大出武則天預料,武則天眉頭一蹙,道:“不能?”


    婉兒也關切地瞟了他一眼,生怕他所答拂了聖意。


    楊帆肯定地道:“是!臣不能!臣相信,天下間也無人能夠做到!”


    武則天大為不悅,淡淡地道:“說說理由!”


    楊帆道:“如果是三個人,臣能!五個人,臣也能!二十個人,臣或者勉強也能做到!一百個人,就已絕不可能了。正所謂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每個人都有他的想法、他的追求、他的願望,誌趣性格各不相同,要讓所有人麵對任何誘惑都齊心協力,不為所動,這根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何況是一千人……”


    武則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楊帆已經說開,也就顧不得了,繼續說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陛下雄才大略,開國之主,想必對這句話的道理,比臣要理解得透澈百倍。


    如果陛下命臣組一支千人新軍,臣不能保證其中每一個人都絕對的忠誠,也沒有必要確保其中每一個人絕對的忠誠,隻要其中絕大多數忠誠那就夠了,正如這一次保護廬陵王回京,內奸就在其中,可他無法對廬陵王下手,最終還被我們加以利用。”


    武則天沉默半晌,忽然嗬嗬地笑起來,回顧婉兒,自嘲地道:“這番道理,其實朕早就明白的。偏偏人老了,心性卻天真起來,竟然想做一件不成能的事情。”


    她搖了搖頭,又對楊帆道:“你對朕能坦率直言而非巧言搪塞,朕很高興。原打算讓你白手起家,另練新軍,如今想來,確是多此一舉。兵丁募自民間,有心人就不能從中招攬一二麽?反是新軍均需從頭練起,戰力難以保證。


    這樣吧,朕就把百騎交給你,你以百騎為班底,再行選募,進行擴充,易‘百騎’為‘千騎’,給朕做一個‘千騎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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