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奉密旨赴房州接廬陵王,最初的時候是一個絕大的秘密,滿京城裏無人知曉。


    等到魏勇傳回消息之後,武三思就知道了,緊接著武懿宗也知道了。


    等黃竹嶺上賈旅帥發現廬陵王失蹤後,武承嗣也知道了,緊接著他的謀士張嘉福也知道了。


    然後武承嗣又召開宗族大會,於是整個武氏家族的人就都知道了。


    這些人各有親戚、朋友、親信、下屬,這個時候,秘密已經不成其為秘密了。


    武氏兄弟要發動整個武氏家族的力量對付廬陵王,所以把消息公諸於武氏之眾,而這些家族子弟們良莠不齊,其中頗多紈絝,叫他們謹守秘密就很難。


    再者,武氏兄弟派出的刺客們想要找到楊帆一行人的蹤跡,僅靠他們自己的力量也無異於大海撈針,雖說他們有個眼線在楊帆身邊,可是如果不能及時掌握楊帆的動向,光靠眼線送情報,情報到手時怕也過了時效。


    所以,他們要借用地方上的勢力,而地方上的那些勢力,不管是忠於武氏的、傾向於武氏的、還是迫於淫威屈服於武氏的,他們總有自己的派係和朋友,於是知道這一切的時候,也就意味著他們的那個小團體也知道了。


    目前的狀況就是,這件事已經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官場上、朝野中,但凡有點人脈的人,每一個都知道了,隻有英明睿智的武周大帝還蒙在鼓裏,因為她深居宮中。沒有人告訴她這個消息。


    想殺廬陵王的人不會說,想保廬陵王的人沒法說。證據?沒有,道聽途說而已。而且刺客已經派出去了,就算武則天相信。這個時候也是鞭長莫及,廬陵王的生與死,已經不再取決於京裏這些大人物。


    結果就是徹底暴露自己,同武氏一族徹底決裂。那樣的話廬陵王如果真的死了,他也離死不遠了,就算廬陵王活著到了京城,也還有幾年卑伏斂翼的太子生涯要過,這段期間依舊無法保護他們免受武氏一族的瘋狂反撲。


    毫無意義的事他們不會去做,官場上的這些人沒有哪個是隻憑一腔熱血、不計後果做事的人。這場較量,即便已是盡人皆知,也隻能放在台下來進行,可是在台下。他們也隻能是一群為台上人著急的看客。


    當這件事已經開始發生的時候。關乎國運與未來的這件大事。就取決於那些正在浴血廝殺的匹夫而不是這些高居廟堂的權臣了。但是,他們還是派出了耳目,他們需要及時了解第一手的消息。以便做出及時的應對。


    所以,楊帆保護著廬陵王成功殺出重圍。逃到龍門山上的消息,他們隻比武三思和武承嗣知道的稍晚了一點兒。廬陵王已經到了京城,已經到了天子腳下,他們就有了用武之地了,各路神佛馬上行動起來。


    廬陵派的官員們心急如焚,此刻他們群龍無首。他們這一派的領袖級人物狄仁傑正身患重疾,有時清醒有時糊塗,已經無法理事。


    可是沒有狄仁傑,沒有人有那個威望、有那個資曆統率群倫,為這個決定他們所有人未來命運的大事做出決斷。無奈之下,他們隻能急赴狄相府,無論如何,也得從這位國老口中討得一個主意或者決定。


    相王派的官員們則陷入了極度的矛盾當中。


    一方麵,廬陵王回京分明是要取代相王,這一點每一個人都看出來了。


    相王在東宮的這些年,飽受武氏族人的明槍暗箭百般攻擊,相王李旦的太子妃和側妃都是因為武氏一族的算計而死的,而相王的幾個兒子就是冤死的太子妃和側妃所生,雙方的仇恨已經不可化解。


    武則天決心立李氏子孫為皇儲也是迫於形勢、迫於人心,不得已而為之,這樣的話,她最佳的選擇隻能是遠在房州的廬陵王,她是不願意讓相王上位的,相王一旦登基,很可能會成為武氏家族的掘墓人。


    可是,廬陵王如果真的死在路上,一旦武則天橫下心來,拚著天下大亂的後果也要立武氏族人為皇儲,那時該怎麽辦?隻怕在武則天殯天之後,隻能發生一場全國性的戰爭,來決定這江山究竟誰屬。


    況且,廬陵王還沒到京的時候也就罷了,裝聾作啞,扮出一副有心無力的模樣還可以,如今人家就在龍門山上,這時再不有所作為,豈不令天下人齒冷?因此,姚崇、魏知古等人猶猶豫豫的想為廬陵王回城出把力。


    可是相王派裏卻有一大批官員持反對態度。


    他們認為,如果廬陵王活著返京,必定會被立為太子,廬陵王是相王的胞兄,同為李唐子孫,天下人無所謂,隻要他活著,相王就永遠沒有機會問鼎皇位,也沒有任何理由造他皇兄的反,這個皇位就等於拱手讓給廬陵王了。


    可廬陵王一旦死掉,相王至少還有一半的機會保住太子之位。就算武則天鐵了心要改立武氏子侄為太子,等武則天死後,相王也可以利用天下民心和李唐的威望造新皇帝的反,重新奪回江山的希望在一半以上。


    如此算來,廬陵王死,則相王有七成半的機會登基稱帝。如果廬陵王活著,那麽相王就連一成機會都沒有。這個論調在相王黨中大有市場,姚崇和魏知古雖是這一黨的領袖人物,也不敢悖逆大多數人的意誌,因此就這麽拖了下來。


    可是,京裏還有一派勢力是密切關注此事的,那就是太平黨。太平公主可是不管哪一個兄長能當皇帝,隻要是李唐子孫她都擁戴,楊帆秘密迎接廬陵王還京,二武動用全部力量阻截的消息她也早就知道了。


    她雖心急如焚,當時也無可奈何。因為她即便闖宮見駕,把真相告訴皇帝,皇帝也來不及另尋對策了,而廬陵王一旦身死歸途,她就得麵對武氏一族的全力反撲。如果此時隱忍不動,一旦廬陵王真的死了,她還可以利用李唐公主、武氏兒媳的雙重機會,為相王哥哥盡可能地製造機會。


    權衡再三,太平公主隻得咬著牙忍下來。


    可是如今楊帆已經護著廬陵王到了京城,她就不能再忍了,她的兄長在龍門山上,她的情人也在龍門山上,這時行動,她是有很大的希望把他們救下來的。


    於是,太平公主馬上把她的人全派了出來,急赴伊闕龍門。而她則一身武服戎裝,快馬趕赴宮城,進宮麵見皇帝,快馬就等在宮門之外,一旦麵謁母皇之後,她就要馬上趕去龍門。


    這時候,廬陵黨已經趕到狄相府,狄仁傑正在昏睡,他的兒子侍奉在榻前,聞聽這些位大臣的來意,情知事情緊急,隻得喚醒父親。


    狄仁傑此時神誌還算清醒,一聽這些官員說明來意,登時就急了,他也顧不得責備這些官員糊塗,立即就叫家人抬上一頂軟轎,直奔龍門山而去。


    護法來了,天魔自然也來了!


    武三思一早起身,聽說在穎陽來洛陽的路上發現了廬陵王的蹤跡,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這廬陵王當真命大,重重圍追堵截之下,竟然還能活著趕到洛陽附近。喜的是既然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這咫尺與其而言就成了天涯,隻要搶先殺了他,木已成舟,姑母便是震怒業已無可奈何。


    武三思立即安排人手加強了從伊闕方向往洛陽而來的監視,自己則親自乘馬趕往龍門。臨行前,武三思又派人給武承嗣也報了個信兒,所謂法不責眾,把這個病秧子也拉上,麵對姑母的不悅時,自己更有把握些。


    他的人到了魏王府撲了個空,原來武承嗣得到消息,業已乘了馬車趕往龍門去了,這兄弟兩個這回倒是心齊了一回,武承嗣在臨行前也派了人去給他送信,兩個信使都撲了個空,武承嗣倒是在半路上便碰到武三思了。


    武承嗣病怏怏地偎在馬車裏,車行顛簸,讓他昏昏欲睡,直到車外傳來侍衛的驚呼:“後麵有人來,呀!是梁王的旗幟!”


    武承嗣聽了登時精神一振,連忙叫人停下車子,武三思到了車前勒住坐騎,奇道:“魏王?我還派了人去你府上傳訊呢,原來你也已經收到消息了。”


    武承嗣激動得臉龐通紅,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喘息著道:“三思!你……你務必盡快趕到龍門,不必顧忌許多,隻管闖上山去,殺了廬陵,隻要他一死……咳咳咳,姑母麵前,由得你我去說,那時木已成舟,姑母也無可……咳咳……奈何!咳咳咳……”


    武三思在心裏暗罵:“都他娘的成了這副德性,隻怕李顯沒死,你先咳死在路上了,還要惦記著皇位不放!”臉上卻堆起笑容,溫言寬慰道:“你放心!大敵當前,你我兄弟聯手,無論如何,不能叫這武氏江山落於外人之手!”


    武承嗣目中淚光瑩然,一臉感動地道:“三思!武家之未來,拜托了!”


    武三思暗自作嘔,慨然應道:“兄長放心!我這便去了!”


    武三思打馬揚鞭,率領一隊侍衛便如一陣風般直撲龍門,馬蹄濺處,踢得塵土四起,嗆得武承嗣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真個好懸沒有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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