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有一棵斜探出崖壁的老鬆,枝幹虯勁,粗如人腿。


    楊帆一見大喜,顧不得喘口氣兒,便把係在腰間的繩索解下來,試了試鬆樹結實與否,那鬆樹的根係深深紮進岩縫,被他用力踩了幾腳,穩絲沒動。楊帆便爬上鬆樹,將繩索搭在樹幹上,又向崖下順去。


    他往山崖上爬的時候,就感覺原計劃有些難度,這山崖凸凹不全,夜晚視線又難以及遠,雖有飛鉤相助,他爬上來也費了很大的勁兒。


    而且恰因為山崖凸凹不平,許多地方都是尖利突出的岩石,山風又迅急,如果用手把一桶桶桐油提上來,隻怕不是刮碰在突出的崖壁下,就是被大風在山崖上撞碎。現在有了這棵老鬆,那就方便多了。


    幾乎與此同時,阿奴和古竹婷也相繼攀上了崖頂,站在他的身邊向穀中眺望。山穀中,三千名契丹人已經行動起來,一枝枝火把就像滿天的繁星,阿奴吐了吐舌頭,道:“這兒崖壁真挺高的,難怪我們爬了這麽久。”


    這時,楊帆已經把繩索順到了崖頂,繩索盡頭有個鐵鉤,崖下的人將一桶桐油掛在鐵鉤上,楊帆以鬆樹老幹為軸,迅速把一桶油提了上來,緊接著是第二桶、第三桶,而阿奴和古竹婷則把運到崖頂的油桶搬開,較均勻地排布在崖頂上。


    這山崖崎嶇不平,或許亙古以來就不曾有人爬上來過,尤其是在黑夜之中,一不小心。極容易失足摔落,也就是他們這樣的身手,才能如履平地。


    繩索以鬆幹為軸,避免了刮碰。但不斷的摩擦,讓繩索有些燙手了,好在這是輜重營中用的繩索,一縷縷麻繩中還摻雜了五金之絲。所以極其堅韌,大約五十桶桐油提上來,底下便沒有動靜。


    楊帆又像靈猿一樣從鬆樹上回到崖上,對阿奴和古竹婷道:“準備動手!”


    兩個女人都很快樂,好象這是一場遊戲,的確,他們所做的事雖然凶險,可是對他們來說,站在這崖上就是最大的安全保障。這件事對他們而言。的確就像一個遊戲。


    楊帆探頭向穀中望去。穀中一枝枝火把已經聚合到一起,變得極為緊密,隨即前麵的一排排火把開始向外移動。看樣子是要出穀了。


    楊帆心中一動,先尋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放在身邊。又提起一桶桐油,瞄準了那密密匝匝的火把,突然奮力一擲,隨即便拾起那塊石頭,狠狠地向油桶擊去。


    穀中的火把成了很好辨認的背景,讓那塊石頭準確地擊中了桐油桶,硬木的油桶被楊帆全力一擊,頓時碎裂,桐油化作漫天的雨水,向穀中飄去。


    而站在楊帆右側,距他有十幾丈距離的阿奴和古竹婷,則是中規中矩地提起油桶,運足全身氣力,向穀中一輛輛隱約可辨的糧車處砸去。


    阿奴和古竹婷拋開的油桶先於楊帆一刹落地,站在崖頂,隻聽到很輕微的一聲撞擊,接著就看到那些密集的火把紛紛搖晃了一下,似乎是穀中的契丹兵聽到聲音,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下。然後,便是一片火把猛地爆燃起來,仿佛被風鼓吹著,猛然發出了最亮的光和熱。


    “轟”地一聲,一群火人出現了,尖厲的嚎叫傳到崖頂,他們聽得清清楚楚。


    著了火的人連眼睛都睜不開,隻能閉著眼睛跌跌撞撞,結果一些身上潑了油,但是僥幸沒有成為火人的人也成了他們的一員。


    阿奴和古竹婷一見大喜,忙也效仿楊帆將油桶擲出,再以石塊在半空擊碎,越來越多的火人在山穀中四處亂撞起來。


    楊帆叫道:“重點燒糧,他們亂了就好。”


    阿奴正玩得有趣,哪舍得放手,嬌憨地道:“你來燒糧,你力氣大。”


    楊帆哭笑不得,隻得提起一隻隻油桶,盡力向那些糧車擲去,而阿奴和古竹婷則不斷地把油潑灑向穀中的契丹兵,因為契丹兵正集結起來準備趕赴前山救援中伏的人馬,結果在這漫天的油雨攻擊下,根無從躲藏。


    哪怕一些機靈的士兵及時把火把遠遠扔開也沒有用,他們身上被潑了油,再被到處亂撞的火人一碰,馬上就變成了一枝移動的火炬。很快,有人撞到潑了油的糧車上,大火被引燃,整個山穀都燃燒起來,站在崖頂都被那火光映得臉龐通紅。


    埋伏在穀外的楚逸望著穀中的情形目瞪口呆。


    他隻帶了八百人,悄悄潛到山前埋伏,人再多些就很容易被巡察在山口的契丹人發現了。


    按照他與楊帆的約定,由楊帆將油桶擲到穀中,引燃糧車,穀中有許多牲畜,火勢一起必然大驚,從而將整個山穀帶入一片混亂當中,然後他就率領這八百名精挑細選、擅長技擊之術的戰士殺進穀去。


    可看那穀中眼下情形,一個個火人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受驚的牲畜四處亂撞,哪怕幾十個人殺進穀去,隻怕也能輕鬆取勝,這一仗……贏得也未免太容易了些。


    楚郎將定了定神才清醒過來,猛地拔出橫刀,大喝道:“動手!衝啊!”


    八百勇士,像一陣旋風似的衝進了穀去,首當其衝的一批火人在他們的刀下得到了解脫,而那些沒有著火的契丹兵,在慌亂之中也完全失去了戰鬥力,被這些如狼似虎的將士們亂刀斫為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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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楊帆欲言而不敢言的模樣時,李多祚頗有些發噱,可是當楊帆的計劃說出來時,他就呆住了。


    楊帆之所以有些猶豫,倒不是他故意做作,而是一些統兵打仗的常識他確實不懂。比如說。一個士兵每天可以急行軍多少裏路,可以攜帶幾天的糧食,每人攜帶的箭矢通常是多少枝,軍隊駐紮下來時應該選擇些什麽地形。內外要布幾層防禦,分別要起到什麽作用……


    這些他都不甚了然,不清楚這些的人又如何帶兵?


    具體到他的計劃上,他不明確的就是。從落日河畔到平家坳中間,有沒有可以安排伏兵的地方,如果在那裏設伏,能不能以僅比對方略多的兵力,對這樣一支機動力強大的騎兵隊伍實施殲滅。


    在作戰過程中,攻打馬城的契丹人能不能及時集結起來收兵回援,以致對他們形成反包圍。這些他不確定,但李多祚卻很清楚。所以當楊帆異想天開地說出主動點一把火,引誘設伏的契丹兵回援時。李多祚馬上就想到此計可行。


    以假警訊引誘埋伏在外的契丹人回援。再半路把他吃掉。這跟同山中的契丹軍正麵交戰,交戰過程中再引回援兵參戰完全是兩碼事。


    而且以他手中有限的兵力,尤其是連番大敗後低迷的軍心士氣來說。打敵軍的埋伏和與敵正麵作戰,所產生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至於攻打馬城的那一路契丹軍。且不說路途遙遠,五十裏的路程之外,他們根不可能看到火光,即便他們看到了,要在夜色下把一支正在攻城的武裝集結起來,再行回援,就算是最訓練有素的軍隊也需要至少大半個時辰,更不要說是契丹人了。


    這個計劃完全可行,所以楊帆想點子,李多祚補充完善具體的可施行的行動計劃,便成了今晚一次完美的反伏擊。


    大戰持續到四更天,天色微明時,終於徹底結束了。


    山穀中的大火已經大半熄滅,變成了一股股的煙霧升騰而起,無數具焦黑的或者血汙滿麵的屍體橫七豎八地枕籍在穀中。


    山前的大戰也已經結束了,現場慘烈無比,敵我雙方無數的屍體混雜在一起,許多還保持著戰鬥的情形,扣著對方的眼珠、咬著對方的喉嚨,圓睜二目,扭結在一起。不過總的來說,周軍占了伏擊的便宜,而契丹人最擅長的騎射又無從施展,所以傷亡數倍於周軍。


    “大將軍,我這邊的戰事已經結束了!”


    馬橋,楚逸、李慕嵐等大小將領興衝衝地聚攏到李多祚身邊,每個人都一身血汙,有敵人的、有自己的,楚逸更是被山穀中的濃煙熏得一臉烏黑,就連李多祚人在混戰中也出刀殺敵,袍袂上濺了血跡,盔甲微顯歪斜。


    唯有楊帆,大概隻是衣袖處蹭了些土,跟他們站在一起,頗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哈哈!痛快!痛快!這一仗,李某打得當真暢快,黃獐穀的怨氣,總算是泄了一些!”


    李多祚雖然年逾五十,卻像年輕人一般神采飛揚,一夜的殺戮沒有讓他感覺半點疲憊,反而精神奕奕,隻是眉宇間的殺氣又重了幾分。


    “所有能戰的士兵,立即進行集結,我們馬上殺向馬城!”


    楊帆微吃一驚,他可不想大勝之後,馬上再吃一個敗仗,急忙勸道:“大將軍,將士廝殺半夜,損失不小,體力匱乏,而且這裏的消息隻怕已經被逃散的契丹人報信回去,此時再攻馬城之敵,恐難收奇襲之效!”


    李多祚道:“楊校尉不用擔心,將軍並未因這一戰而忘乎所以。咱們打了一宿,契丹人在馬城何嚐不是打了一宿?咱們士氣正盛,卻是他們遠不能比的。論起雙方兵力,現在相差不多,或許他們已經收到消息,奇襲難以奏效,但是接下來這一戰,將軍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大敗契丹!”


    李多祚寬厚的大手重重地落在楊帆的肩上:“楊校尉,這是個好機會,這一戰要堂堂正正地打勝了,其意義遠遠大於消滅這股敵軍,你明白?”


    楊帆明白過來,用力地點了點頭。


    馬橋道:“大將軍,那邊那些降卒怎麽辦?”


    李多祚雙目一厲,寒聲道:“這一戰,不要俘虜!解決了他們,馬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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