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躲在偏殿裏,一遍遍地看著那封奏章,一個字一個字地品著那裏邊的每一個字,喜悅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劈嚦啪啦地掉下來。


    這麽久的牽掛、思念和擔心,今日終於等到了一個她想要的結果,她不想哭,可根本忍不住那淚。


    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


    喜悅的呐喊在她心底裏不斷地高呼,然後她才開始通過那字裏行間涉及楊帆的簡短內容來猜測他的處境。


    自黃獐之戰結束,他就被俘了,這些日子,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他的腿中了箭,也不知傷處痊愈了沒有。


    他從契丹人那裏探聽到契丹人要與突厥和盟的消息,費盡心機從深山裏逃出來,一定很凶險吧?


    那些契丹人,以區區數萬之眾,兩次打敗朝廷十餘萬大軍,而且每一次都大獲全勝,連那麽多的大將軍都不能幸免於難,一定個個如凶神惡煞一般,郎君要從他們手中逃出來,該是何等不易呀!


    婉兒浮想聯翩,過了許久許久,她才控製住那顆歡喜的心,輕輕拭去淚,藏起那一絲剪不斷的思念,從偏殿裏走出來。


    “婉兒姐姐。”


    符清清站起身,她驚奇地發現,婉兒似乎有些不同了,她說不出究竟有哪裏不同,但她似乎真的不同了,就像一棵久旱的小草,突然汲足了水份,重新挺起它纖細、俏美、活力無力的身姿。


    “我去見陛下,有重要軍情呈報!”


    婉兒板起麵孔,嚴肅地對符清清說。


    婉兒說完,便快步向殿外走去,肩不動、裙不搖,如行雲流水。依舊那般優雅,但是比往日少了一分從容,她必須走得很快,要不然她忍不住那翹起的嘴角。忍不住她發自內心的笑。


    麗春台上。武則天陰沉著臉色,她的心情很不好。以致於張昌宗和張易之的取媚也不能換來她的展顏一笑,現在二張也因為畏懼而悄然避了出去。


    聞聽突厥也趁契丹之亂跑到河北肆意劫掠,而且打出了“代唐伐周”的口號,剛剛和突厥締結和親之盟的武則天猶如挨了當頭一棒。


    她憤怒了。她不顧後果地從西域抽調兵馬,從南疆抽調兵馬,從各地府軍中繼續抽調兵馬,匯集成一路路大軍,前仆後繼地衝向河北,狡猾的突厥人又退卻了。在大漠草原上,帝國根本拖不起。那令人絕望的追逐,足以把帝國拖進崩潰的深淵,可是就這麽任他們來去?武則天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氣。


    然而,那個無恥的默啜根本不在乎她怎麽想。他在退卻的時候,因為沒有時間帶著那麽些奴隸,就把從趙州、定州等地掠奪的數萬男女全部坑殺了。


    就是這樣,這個無恥之徒居然還派人入朝,煞有介事地提出,之所以出兵河北,是因為朝廷沒有答應他們全部的議和條件,隻要朝廷答應割讓單於都護,歸還河曲六州降戶,他們不但不再出兵伐周,而且願意配合武周,討伐契丹。


    武則天很清楚他們是在胡扯,可是形勢比人強,武周現在有力量兩麵開戰嗎?如今默啜擁兵四十萬,據地萬裏,西北各族大多畏懼其勢,棄武周而附庸突厥,朝廷能拿這個強大的無賴怎麽樣?


    “聖人,聖人,李多祚有緊急奏報!”


    上官婉兒快步走進麗春台,疲憊地躺在逍遙椅上的武則天一驚坐起,急問道:“河北又出什麽事了?”


    “陛下請看!”


    上官婉兒把奏章遞向武則天,武則天接過奏章,吃力地看了幾行,搖搖頭道:“念與朕聽!”


    “是!”


    婉兒接過奏章,一句句把楊帆打聽到的消息念與武則天聽,武則天聽罷,根本就忘了這個楊帆是她女兒的心愛之人,也忘了他曾經在西域替自己建立過多大的功勞。別的不說,光是他在吐蕃布下的離間之局,今日就結下了碩果,如果不是吐蕃內部王相爭權,戰鬥激烈,今日吐蕃豈會這麽安份,武周的局麵將更加難堪。


    她注意的隻是契丹欲與突厥議盟的消息,如果這個消息屬實,突厥與契丹一旦合作,那河北之亂豈非更是平定無期了?


    武則天無力地躺回椅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難道……,要答應突厥的條件?歸還降戶,豈是歸還降戶那麽簡單,一旦這批降戶歸還了突厥,從此其他部落還肯歸降武周麽?難道要把單於都護府送給突厥?自古以來,可有一位開國之君不是開疆拓土而是割讓國土?朕該怎麽辦?怎麽辦?”


    ※※※※※※※※※※※※※※※※※※※※※※※※※


    突厥軍隊在聽聞武周大舉出兵河北的消息後,迅速撤回了他們的領土。


    雖然因為撤退倉促,沒有把那些男女奴隸帶來,但是他們擄奪了大量財富,那一車車東西,簡直是去漢人的地方抄家,幾乎沒有不搶的。


    “大汗,如今的大唐已非昔日的大唐,連契丹區區幾萬人都能掀起那麽大的風浪,大汗控弦四十萬,怕他何來,何必倉促退兵呢?”


    一位前來接應的突厥將領眼見將士們大包小裹,車拉馬馱的財物,不禁又驚又喜,想到可汗放棄了更多唾手可得的財富,不禁向他抱怨起來。


    默啜狡黠地笑道:“蠢材,就盯著眼前這點利益,目光要放長遠些。沒錯,大唐的確是敗了,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個龐然大物,咱們偶爾欺侮一回還成,想把它一口吞掉,咱們還沒有那麽大的胃口。


    如果咱們和大唐拚個兩敗俱傷,就算大唐亡了,咱們的實力也會消耗殆盡,那時候,你以為回紇和吐蕃,會放過吞並咱們的機會?朋友,隻是暫時的!”


    默啜捋著胡須微微一笑,得意地道:“現在,咱們還要盡量壯大自己,在不傷元氣的前提下壯大自己。大唐咱們現在還吃不下,可是一個小小的契丹,咱們還是吃得下的。要是咱們現在跟大唐死戰,契丹也會趁機崛起,這個小兄弟可是跟咱們同為遊牧,草原也是相連的,讓它壯大起來,可不是好事。”


    那員大將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可汗是說,咱們坐視大唐和契丹死戰,等契丹亡了,大唐也元氣大傷,那時咱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吞並契丹,進一步壯大!”


    默啜大笑,用馬鞭在他肩上輕輕一敲,笑著說道:“你總算聰明些了,等契丹敗了,咱們吞並契丹的人口和領地,那時再吞並奚族和靺鞨,將整個大漠草原連成一片,再揮軍南下,豈不是好?”


    “大汗英明!”


    “哈哈哈哈……”


    ……


    麗春台上,武則天艱難地站了起來,婉兒連忙上前攙扶,武則天執拗地甩開她的手,抓起龍頭拐杖,向前邁了幾步,站定身子,喘息著道:“婉兒,傳旨鴻臚寺,讓他們和突厥使者交涉,朕答應歸還河曲六州降戶,但……單於都護府,絕不讓步!朕,已經棄民,不能再割地,受萬世唾罵!他默啜要是不死心,就讓他自己來搶,他搶得到,就是他的!”


    武則天冷笑著:“去,跟鴻臚寺就這麽說!如果他們答應,那就出兵助朝廷討伐契丹,朕就不再計較他擅攻河北之罪,否則,大不了一戰,誰勝誰敗、誰死誰活,還在兩可之間呢!”


    上官婉兒急忙欠身道:“是,婉兒這就去!”


    “慢著!”


    武則天想了想,又道:“武懿宗、婁師德、沙吒忠義已率兵到了河北吧?”


    “是!”


    “傳旨,命武攸宜那個蠢材立即揮兵出城,與武懿宗南北呼應,主動尋敵決戰,再敢據城不出,龜縮不動,朕絕不輕饒!”


    “是!”


    “再傳旨,命九江王武攸歸在洛陽城東增屯兵馬,鞏固都城防務!”


    “是!”


    “傳旨河隴,命狄仁傑為河北道安撫大使,速速啟程,撫定河北!傳旨兵部,在黃河南北置武騎團練,以鳳閣侍郎魏元忠檢校並州長史、充天兵軍大總管,北拒契丹,西抗突厥!”


    “是!”


    武則天一口氣下了五道聖旨,呼呼地喘著粗氣,向上官婉兒揮了揮手,婉兒連忙欠身退下,武則天拄著拐杖,慢慢走到大殿外的石欄邊,侍立在殿外的宮娥太監連忙躬身施禮。


    武則天沒有說話,她站在雕花飾獸的石欄前,任由風掠著她的白發,眯著眼望向北方,蒼老的手用力攥緊了拐杖龍頭,在地上狠狠地頓了三下,咬牙說道:“河北,河北……”


    千金冶城,李多祚苦笑著對楊帆道:“現在就是這樣,武攸宜按兵不動,也不準我們向他靠攏,而蘇宏暉整日介追在契丹人後麵,疲於奔命,我們根本無法聯係上他,現在就我們兩萬人,還有一半是輜重兵,戰力有限……”


    他剛說到這兒,一名士兵忽然急步闖了進來,單膝跪地,抱拳稟道:“報!大將軍,剛剛收到緊急軍情,契丹一部突然出現在馬城西北,看樣子是想攻打馬城,馬城縣令派人趕來,請大將軍派兵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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