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


    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喚醒了黎明。


    守在地牢門口的一群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這些人都是來自三山五嶽的好漢,被薑公子網羅到旗下,他們平生惟一的使命就是殺人,每一個人手上的人命都數不勝數,一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可就是這麽些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卻是頭一回為了一個婦人的分娩、一個新生兒的誕生聚攏在這裏,聽著產婦的痛苦呐喊,緊攥雙拳,陪著她一起用力,憋出一腦門白毛汗。當那負責接生的女殺手大叫“難產!產婦已經暈厥”時,他們也是心驚肉跳,提心吊膽。


    最初他們聚攏在這裏,僅僅是因為知道這個孕婦和她即將產下的嬰兒對公子有大用,公子是窮途末路還是起死回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一女一子,他們心中隻是把這個孕婦當成一個籌碼。


    可是他們在地牢口站了一夜,親耳聽著那個女殺手不時喊出產婦此刻的情形,聽著那新生命誕生的艱辛和痛苦,心神不知不覺就被吸引住了,他們陪著痛苦不堪的小蠻一起咬牙切齒、一起急促呼吸,當那新生兒響亮有力的啼哭聲傳出來時,他們也像卸下了一個大包袱似的長出了一口氣,一個個的喜形於色。


    他們已經習慣了給人送去死亡,頭一次讓他們麵對新生,這個感覺無比漫長的夜,對他們無疑也是一場洗禮、一次感悟。


    薑公子盤膝坐在自己的房間裏。在心底一遍遍地推敲著翻盤的可能,機會渺茫,但並非全無機會。現在惟一的變數,就是不知小蠻母女是死是活,但無論如何,有一件事都是需要馬上做的:天明撤離!


    思量許久,薑公子緩緩張開眼睛,拿起幾案上的鈴鐺搖了搖。


    障子門拉開了,一個白衣侍衛肅然立在門口。


    薑公子道:“傳令下去,速做準備。城門一開,便全體離開,返回洛陽!”


    “是!”


    白衣人躬身施禮,剛彎下腰。就被一個人推開了。


    美麗女殺手有氣無力地從外邊走進來,滿頭大汗,好象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向薑公子欠身道:“公子,屬下……幸不辱命!隻不過……”


    薑公子先是精神一振,聽她“不過”,又有些緊張,急忙問道:“怎麽?”


    ……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大概總有幾個月了吧,在公孫不凡府邸對麵的槐樹下。就有了一個固定的攤販。這個攤販隻賣甑糕,現作的甑糕。


    他做出的甑糕色澤鮮潤,綿軟粘甜,濃香撲鼻,久食不厭。不隻這條巷子裏的小孩子喜歡吃,就是大人也常買一塊品嚐。


    因為他一早就出攤,有些懶婆娘早晨懶得做飯,就會到他攤子上買一塊甑糕回去。加了熱水一煮,煮成八寶粥一樣的稀粥,充作一家人的早餐,所以他的生意還滿紅火的。


    今天一大早,小販又準時出現在槐樹下,架好那口大陶甑,先放紅棗兒,再放葡萄幹,然後是糯米,接著再放紅棗……,一層一層,有條不紊。陶甑下邊已經起了炭火,熱氣還沒蒸騰上來。


    甑糕這東西至少得兩三個時辰才能蒸好,這一壇子正在製作的甑糕是用來下午賣的,旁邊案板上還有一塊正晾著的甑糕,是昨夜在家做好,一早拿來販賣。


    正對麵公孫府的大門開了,小販頭也不抬,隻顧埋頭做著自己的生意。


    楊帆一身皂青色勁衣,腰間懸了一口狹鋒單刀,鋼質最普通的那種鋼刀,像一株挺拔的青鬆,腳下一雙抓地虎有力地叩著地麵,走到他的麵前。


    小販連上堆起生意人最常見的笑容,眨著一雙還有眼屎的小眯縫眼說道:“客官起得忒早,要買甑糕嗎?”


    楊帆的聲音不高,但像雄獅低低的咆哮,那並不太高的聲音隱隱有種轟鳴的感覺:“我要薑公子的住處!”


    小販眨了眨眼,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當然不是一個真正的生意人,他到這裏來,是從小蠻入駐公孫府的當天開始的,他接受的使命隻是就近照顧,有個什麽風吹草動的及時傳達上去。


    但是昨夜的事情他真的一無所知,偶爾一夜不睡到也沒有什麽,但他真的沒有想到會有人到公孫府上擄人。他當然也清楚楊帆是誰,隻是沒有想到楊帆就這麽大模大樣地叫破了自己的身份,雖說時間還早,街上沒有別的客人。


    楊帆沒容他繼續眨眼睛,他的手“砰”地一聲落在案板上,震得那一大團甑糕都跳了一下:“我要薑公子的消息!”


    小販嚇了一跳,急忙推起小車,一迭聲道:“好好好,我這就……”


    楊帆抬了一下腳,小車就飛了起來,一車蒸好的甑糕,還有剛剛裝好的一甑糯米大棗全都飛到了路邊深深的排水溝裏,耳邊響起楊帆近乎咆哮的聲音:“立刻!馬上!”


    小販二話不說,撒開雙腿一溜煙兒地逃出了巷子,他根本不會懷疑,再慢上刹那,他就會被楊帆的鐵拳一拳一拳砸得像那蒸好的糯米一般鬆軟、勁道……


    ……


    薑公子還是頭一回走進地牢這種他認為很陰穢的地方,走進去的時候,他還用一方雪白的手帕捂住了鼻子。


    好在盧家這處地牢用處根本不大,平時是充作地窖的,裏邊倒沒有什麽肮髒的氣味,隻是不如外麵空氣清鮮而已,薑公子這才放下了手帕。


    小蠻躺臥之處是一篷雜草,她被關進來時,由下人現從馬廊抱來的,枯草幹淨柔軟。一夜的功夫,還沒被地牢裏的潮氣浸得濕軟生蟲,現在躺在上麵倒也不是十分難受。


    手下人都知道公子愛潔,室中已經打掃過,血跡和水跡也用幹土掩蓋了,薑公子站在小蠻幾步外,站住身子,隻見小蠻側身臥在柴草中,臉頰有種蒼白憔悴的感覺,隻是因為已經被人在暈迷中拭了麵。不至於看到滿臉汗漬。


    薑公子皺了皺眉,道:“她還沒有醒?”


    一個手下立即走了過去,那個負責接手的女殺手並沒有跟下來,她不算薑公子的心腹。接下來的事情是不會讓她聽到的。


    小蠻昨夜難產,也虧得那個女殺手不但懂得接生,而且膽子也大,大膽處置,費盡周折,總算保住了她母子平安,隻是小蠻也耗盡了全部氣力,昏昏沉沉的直到現在還沒有醒來。


    那個殺手輕輕推了推小蠻的肩膀,小蠻無力地張開眼睛,先是一陣迷茫。漸漸恢複了意識。


    薑公子就站在她麵前。挺拔得仿佛雪山上的一朵白蓮,她卻視而不見,她迅速想到的是她暈迷之前,正因難產而難以誕下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小蠻一俟發覺身邊沒有她的孩子,立即像一隻發了狂的母豹。明明她的身上已經沒了一絲氣力,這時力道之大,那個殺手幾乎按不住她。


    薑公子溫文爾雅地道:“你的孩子沒事,他很平安!你……”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把孩子還給我……”


    小蠻恢複了些意識,眼睛發紅地盯著薑公子,作勢就要撲上去,另一個殺手也急忙上前幫忙,與同伴一起將她牢牢摁住。


    薑公子道:“我說過了你的孩子平安無恙,你……”


    “孩子!把孩子還我!”


    小蠻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麽,當她醒來,看不到自己的骨肉,那種驚恐惶懼,快把她嚇到魂飛魄散了。


    薑公子皺了皺眉,他無法理解,明明已經告訴她孩子平安無事了,用得著這樣驚慌恐懼麽?可是看她眼下的神態,恐怕不把孩子還給她,什麽話都說不了。


    薑公子擺擺手,對手下吩咐道:“去,把孩子取來!”


    小蠻一聽,馬上安靜下來,吃力而期盼地盯著那匆匆離去的殺手背影,目光再也不往旁邊看上一眼。若非她現在實在虛弱的走不動,恐怕她要追著那人去了。


    薑公子摸出手帕捂著嘴咳嗽一聲,緩緩地道:“孩子需要沐浴清潔,所以暫時抱出去了,你放心,本公子還不屑對一個小孩子作手腳。”


    小蠻仿佛根本沒有聽到,發亮的眼睛隻是盯著地牢的出口。


    薑公子無趣地抽了下鼻子。


    那個殺手抱著孩子匆匆回來了,大概他這一輩子拿刀拿槍慣了,這還是頭一回抱孩子,那小小的人兒看著脆弱的不得了,可把他惶恐的不行,他笨拙而小心地抱著孩子,一見小蠻就咧開嘴巴,表功式地笑道:“不用擔心,孩子正睡著……”


    話音剛落,孩子就張開嘴巴,“哇”地一聲哭了,這殺手嚇了一跳,趕緊把孩子交到小蠻手上,這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寶寶,我的寶寶!”


    小蠻抱起自己的孩子,小家夥那張小臉因為剛剛出生,皺巴巴的有些紅潤,他已經被洗得幹幹淨淨,裹在柔軟的白色絹布裏麵,一雙小手紮撒著,閉著眼睛哇哇大哭。


    小蠻喜極而泣,流著眼淚把孩子貼在自己胸前,抱緊了他,呢喃道:“孩子!我的孩子!”小家夥聽著母親胸口傳來的熟悉的心跳節奏,似乎有了安全感,漸漸不再哭泣,隻是偶爾抽噎一聲。


    小蠻抱著孩子,仿佛找回了自己的魂兒,長長地舒了口氣,神態變得安詳寧靜起來。


    薑公子見狀,竟也下意識地鬆了口氣,臉上重又綻起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微笑,緩緩地道:“你的孩子,本公子已經還給你了,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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