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天依舊是陰的,零星有些雨點。


    酷暑即將過去,很快將迎來秋天,雨卻忽然密集起來,近日伊河、洛河的水都有些上漲,洛陽府已經派人日夜巡邏在河岸兩側,以防大水漫延上來,以前就曾有過河水漫進皇宮的事情。


    以這個時代的通訊能力,在上遊派駐人員,是根本起不到及時提醒的作用的,一旦洪水下來,速度比他們傳訊快百倍。洛陽府隻好防患於未然,在皇宮一側沿河堆壘了大量的沙袋,以防不測。


    今夜雨雖不大,不過連日的大雨使得地麵存有大量積水來不及泄去,洛陽除了定鼎大街這條標誌性的主幹道,其它街道都是黃土夯實,被雨第三百四十九章 與子同仇水這樣一澆,泥濘不堪,尤其是一些巷弄,裏邊泥濘濕滑的,白天也難通行,所以巡夜的武侯們大多偷了懶,沒有在這樣的夜晚出來。


    以天愛奴的身手,縱然武侯們認真巡邏,她照樣能攀簷走壁、行走如飛,此刻巡弋武候不多,阿奴更是如魚得水。


    天愛奴知道推事院的所在。當初她為了行刺皇帝,曾經認真研究過整個宮城的建築布局,甚至一度想過以推事院為跳板,由此處宮牆進入皇宮,後來公子在宮中給她安排了內應,使她有了更方便的進入方案,這才放棄這一選擇。


    以前,天愛奴視薑公子為主人,是她唯一的掌控者,她隻要服從、執行。從不會質疑公子的決定,所以從未對公子安排的任何行動有過疑問。如今卻不然,一些以前被她忽略掉的問題,便在她心中產生了疑竇。


    當日她刺殺武後,失敗的關鍵是:她不知道武後最後一層保障竟是來自於她身邊的兩個女侍衛,竟是為武後打扇的兩個小宮娥。然而,梅花內衛的存在。並不是一個絕對的秘密,外第三百四十九章 與子同仇界固然很少了解她們,但是從阿奴後來所掌握的情況看。宮中的重要人物都是清楚的。


    公子安排她秘密潛入宮廷,有禁軍將領暗中接應,這禁軍將領統領一方。負責相當廣闊的一片區域的安全,他的職位一定不低,他會不知道皇帝身邊的打扇宮女是她的女侍衛?


    公子欲行刺武後,這是何等大事?事先一切情況都已了如指掌,甚至連武後身邊安排有多少名暗侍衛都一清二楚,卻唯獨漏掉了這兩個最關鍵、卻又非絕對秘密的人物,這是有意還是無意?公子到底是真的想刺殺武後還是別有目的?、


    這些疑問雖已產生,她卻沒有必要再去了解了,天愛奴已經從這世間消失了,她現在隻是淨心庵中斬斷紅塵。四大皆空的一女尼,還了解這些事做什麽呢?


    可是這位斬斷紅塵、四大皆空的淨蓮女尼,此刻卻是一身刺客裝束,而且是極另類的刺客,她的腰間插的不是劍。而是一支銅燭台。


    這位極另類的女刺客縱身一躍,掠上高牆,躍上去時的動作非常詭異,就像是滑上去的,一到牆頂直接就貼在了哪裏,沒有掠高一分。稍作停頓。看清牆內動靜,她就像水一般滑了下去。


    天愛奴在牆下靜靜地站了片刻,看清院中情形,便飛身掠去,依托著廊下、壁角、花叢、廳柱,巧妙而飛快地向前行進。


    推事院的結構圖她曾經看過,雖然這裏不是她的目標,如今記的已不是很清楚,但是大致的布局還是知道的,她知道大牢在什麽方向。


    很快,她就來到了牢房的入口。


    風中,兩盞慘白的燈籠輕輕地搖曳著,門庭兩側站著兩個看守牢房的執役,兩人各抱一口刀,倚著門柱,似乎在打著瞌睡。


    這牢房牆壁奇厚,由此下去,便是沒有門窗、隻有一排排小小通氣孔的牢房建築群,唯一的出入口隻有這裏,牢門區最前麵有一段甬道,甬道裏邊還有一道門,打開才能進入真正的牢房區,外麵也有一道鐵柵門,鐵柵門修在一座房子裏,兩個執役所守的就是這座房子的門戶。


    阿奴向左右掃了一眼,沒有人,再側耳傾聽,也未聽到任何聲息,她的手便悄悄探向腰間。


    在她的腰帶上,插著一隻燭台,燭台以黃銅鑄成,實心,由粗到細有一圈圈的螺紋,大約一掌寬度之上的位置,有一圈黃銅的鑄柄,其實是向上彎曲的一個圓圈,由來承接燭淚的。再往上仍是螺紋狀由粗到細的鋼柱,直到近頂尖一指左右的長度,才是銳利、平滑的尖鋒。


    整個燭台高僅一尺有餘,如果把“黃銅護手”上麵的部分延長兩倍,螺紋全部變成尖利平滑的劍刃,那就是一柄西洋劍了。


    倚著右側門柱的看守唐逑正閉目假寐,恰於此時打了個哈欠,他的雙眼微微張開一隙,似乎看到了些什麽。對麵的房舍靜靜矗立著,燈影投射在他身前五尺遠近的地麵上……,對了!就是光影,光與影之間,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


    如果有這樣一副被放大、被放慢的畫麵,一隻小小的蠓蟲從花芯的蕊間攸然穿過,翅膀掀起的微風揚起了蕊上的花粉,花粉焰火般飄起,優美的令人陶醉。這時候你最容易忽略的是什麽?


    沒錯,是那隻蠓蟲每秒鍾高達1000次的高頻震動。


    在張開眼睛、剛剛看清麵前景物的唐逑眼中,天愛奴奇怪的身影就是被他所忽略了的,他隻看到光影一閃,心口便猛地一痛,隻是一下,雖然劇烈,卻消失的非常快,快到他剛剛感覺到痛,痛楚就消失了。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人影正站在他麵前,背對著他,右手正把什麽東西從他夥伴的胸口抽出來。那人抽出一柄很奇怪的武器,轉身看了他一眼。燈在高處,唐逑看不清那人的臉色,隻覺得他的一雙眼睛非常明亮。然後那個人就推開房門,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


    燈光照在那人的背影上,唐逑倚著門柱,看著那個人的背影,阿奴的穿著非常肥大。雖然手腳和腰等重要部位都纏綁起來以便於活動,可是整件衣袍的肥大還是顯而易見的,因此根本看不到她身體的線條。


    但是唐逑隻看了一眼。就發覺有一種輕盈靈動,翩然欲飛的味道在她的袍服衣袂間盈盈流動。


    “這個人一定是個女人!她的體態一定非常非常……”


    唐逑的意識就定格在這裏,他死了……則天門上鍾鼓聲響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已經沉靜了一夜的天空又下起雨來,仿佛老天爺隻是想喘口氣,歇夠了就繼續把雨澆下來。


    好在這幾天不像頭一天那般暴雨傾盆,洛河發洪水的可能不太大,隻是市麵上的米麵油鹽、蔬菜水果,因為運輸不便利,價格有些上漲。


    這樣的雨天,百姓們還是要出門做事的,商販們也要開張經營。不管是朝堂上的風風雨雨,還是這天上的風風雨雨,都不能阻止他們討生活。


    飯,總是要吃的。


    有一個打扮很得體、容顏很俏麗的婦人,撐著一柄“魚戲蓮”的荷花傘。懷中抱著一隻名貴的狸貓,領著兩個青衣小丫環緩緩地走在雨中,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腳下的步伐卻緩慢悠然的仿佛是閑庭散步,行色匆匆的行人不免向她投去驚訝的一瞥。


    宮城,長樂門。


    小蠻撐著荷花傘站在宮門下。守城的裨將麵有難色地站在她的對麵。


    “謝都尉,你……這可叫傅某太過為難了。皇上近來深居不出,朝會都停了,非一等大事或侍郎以上官員請見,是一概不見的。都尉如今已經不是朝廷的官員,在宮中更無任何職司,傅某怎好破例?”


    小蠻淺淺一笑,神色平靜地道:“傅兄,小蠻當然不會讓你為難,隻請傅兄為小蠻通報一聲,如果陛下不肯見小蠻,小蠻自然離去。”


    守長樂門的裨將叫傅塵,謝小蠻擔任宮中侍衛時,與他小有交情,如今小蠻求上門來,傅塵很想與她方便,可是越權逾矩的事,他也實在不敢觸犯。


    傅塵為難地道:“謝都尉,皇帝已有旨意,傅某再去通稟,豈非明知故犯?再者,此例一破,豈非誰想見天子,各宮門守衛都得入內稟報一番,讓天子不勝其煩麽?”


    小蠻淡淡地道:“傅兄,小蠻與別人的情形有所不同。小蠻的丈夫,是親勳翊衛羽林郎將,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小蠻是命婦,以命婦之身求見陛下,而非朝臣!陛下的旨意當中,可曾言明朝廷命婦也不見的。”


    傅塵咧咧嘴,心道:“小蠻姑娘這可是狡辯了,難道皇帝下旨時還得把一切可能俱都想到?隻一句‘非一等大事或侍郎以上官員請見,一概不見’就足以說明問題了。不過她若真較這個真兒,這個漏洞倒也確實……


    小蠻又道:“還有,小蠻此來,並非為了國家大事,而是為了一件私事向陛下謝恩。因此,小蠻求見,不在陛下所禁之列。”


    傅塵怔道:“謝都尉……為何事謝恩?”


    小蠻嘴角微微逸出一絲甜蜜的微笑,可是傅塵看在眼中,卻不知怎地,隻看到一抹辛酸、一種悲涼。


    小蠻道:“我謝天子,賜了小蠻一個稱心如意的好郎君。陛下是小蠻的大媒人呢,你說這算不算是私事?”


    傅塵吃驚地看著小蠻,從她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譏誚,她說的很認真,本來蒼白而憔悴的臉龐,隨著她的這幾句話,忽然就綻放出一片幸福、滿足、甜蜜的光采。


    “好……,你等等,我這就去!”


    傅塵被小蠻臉上異樣的神光懾服,竟不由自主地答應下來,轉身往宮中走去。


    此時,遠處又有一人,逡巡著、畏畏縮縮地向這裏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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