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像狼群一樣,把唐軍圍得風雨不透,雙方你爭我奪,殺得屍橫遍野。


    蕭副將提著卷了刃的長刀,腳步沉重地奔回車旁,滿臉汗水和血漬,氣極敗壞地衝車裏嚷道:“郎將,戰隊弟兄幾已傷亡殆盡,讓駐隊上吧!”


    “不行!駐隊不能動!讓休整完畢的戰鋒隊兄弟全壓上去,無論如何也要把突厥人死死地頂在這兒,不許他們再進半步!”


    “郎將!”


    “聽到沒有!”


    “諾!把突厥人死死地頂在那兒,不許他們再進半步!”


    蕭副將大吼一聲,拖起長刀吼道:“戰鋒隊的弟兄們,跟我衝!”便一頭撲向最前方。


    作為第三梯隊也是最後的預備隊的駐隊戰士以及一千多名騎兵眼巴巴地盯著這邊,隻希望郎將能下令讓他們衝上去把弟兄們替換下來,可是車子靜靜地停在那兒,始終沒有半點動靜。


    天愛奴不能讓他們上,要把這些人全摞在這兒很容易,大家好好殺上一場,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可是她的目的是把這些人盡可能的帶回明威戍去,如果說他們在這裏能以一當一,依托明威戍那堅固的堡壘,他們就能發揮以一當十的作用,這也正是他們千方百計想要保存這支力量的目的。


    所以,這支預備隊絕不能用,如果援兵能夠及時趕到,那麽這支體力充沛的預備隊就將擔負起與援軍一起掩護全軍撤退的重任,現在把他們拚成疲兵、殘兵,那麽從明威戍趕來的兩千多名援軍,絕對沒有力量保護他們全軍回返。


    現在天愛奴最擔心的就是明威戍守將會如何選擇,如果援軍始終不來,那麽這支軍隊終將全部葬送於此。而她與楊帆雖身手高明。在千軍萬馬中能否逃生,也是一件不可估量的事情。


    天愛奴坐在車中,緊張得氣都透不過來了。就像一尾離了水的魚,胸口悶得要命,她想走出車子。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可她不能出去,如果這個時候她走出去,叫人知道徐郎將早已身故,全軍會立即崩潰。


    天愛奴長長地吸了口氣,那緊張的喘息被坐在車外的楊帆聽見了,他依舊坐在車轅上,一隻手卻從簾下輕輕地伸了進車,天愛奴就像一個行將溺斃的人看到了援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掌。


    他的大手有些涼,但是穩定而有力,握著楊帆的手。天愛奴忐忑的心仿佛被一股魔力撫慰著。漸漸平靜下來。楊帆感覺到她的小手涼涼的,掌心滿是汗水。不禁憐惜地握緊了它。


    “郎將!郎將!”古舟連滾帶爬地衝過來。


    楊帆聽到呼喊,想把手抽出來,天愛奴卻緊緊攥住,衝著窗口道:“講!”


    古舟帶著哭音兒道:“郎將,蕭副將戰死了,戰鋒隊和戰隊的弟兄死傷過半,剩下的弟兄精疲力盡,支撐不住了,請郎將下令,讓駐隊上去吧,不然……不然前邊的弟兄就要死光啦!”


    天愛奴沉默了片刻,問道:“還沒有援軍的消息麽?”


    古舟道:“沒有!連個人影兒都沒看見!”


    “上吧!駐隊上,戰鋒隊和戰隊退下歇息!命令騎隊準備,一柱香後,全軍反擊!”


    “反擊?”


    古舟聽的一愣,他們現在還有力量反擊?


    天愛奴擲地有聲地道:“對!反擊!全軍壓上,展開反擊,騎隊的兄弟一個衝鋒之後立即衝向明威戍,我們來斷後!”


    古舟明白了,他的嘴唇嚅動了一下,大聲應道:“喏!”


    古舟挺起胸膛,大步離去,天愛奴忽然將轎簾掀開一角,低聲喚道:“二郎!”


    楊帆扭頭看去,天愛奴低眉斂眉,輕輕地道:“二郎,我們今日或許要喪命於此了!”


    楊帆下意識地攥緊了刀柄,一字一句地道:“阿奴,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護得你周全!”


    天愛奴緩緩揚起眸子,凝睇著楊帆,輕輕問道:“你說你也喜歡我的,是不是真心話?”


    楊帆抿了嘴唇,重重地點了點頭。


    天愛奴執著地道:“我要聽你說出來!”


    楊帆鼻子一酸,用力點了點頭,說道:“是,我喜歡你!楊帆,喜歡阿奴!”


    天愛奴笑了,甜甜地笑了,她一直緊繃著的身子忽然軟軟地靠向廂壁,柔柔地歎了口氣,輕聲道:“那就行了。死,有什麽了不起的……”


    ※※※※※※※※※※※※※※※※※※※※※※※※※


    死,有什麽了不起的?


    有時候,生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有時候,生命會成為人生中最不重要的一件事,不管是自己的生命,還是他人的生命,統統如草芥,就像此時,就像此刻!


    每個人都瘋狂了,人如蟻聚,劍影刀光,一個人倒下去,馬上就有一個人補上去,一具具血肉之軀,此刻卻比鋼鐵還要堅強。有時候,死,真的沒有什麽了不起,該麵對的時候,你就隻能衝上去!


    車轅上,楊帆突然站了起來,舌綻春雷,大聲喝道:“郎將有令,全軍反擊!”


    站在車旁不遠處的傳令兵也適時聽到了天愛奴從車裏下達的命令,立即發出了旗號。早就緊攥雙拳站在馬旁,血脈賁張,連眼珠都紅了的騎兵紛紛扳鞍上馬,退到內圍歇息的士兵們,不管是有傷的沒傷的,哪怕是殘肢斷臂的,隻要他還能動,也都紛紛抓起了武器。


    衝鋒的號角,“嗚嗚”地響了起來。


    楊帆回身,緩緩拔出了腰畔的長刀,刀擦著刀鞘,發出“沙沙”的響聲。


    他打算等全軍發起反撲的那一刻,就斬斷韁繩,把駕車的馬做為他們的坐騎。無論突厥兵有多麽凶悍,他一定要殺開一條血路,一定要把天愛奴活著帶出去,他欠她的!


    刀已揚到空中,映著日光反射出一道炫目的異彩,然後楊帆就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定在了車上。遠方有一個黑點,隻是刹那功夫,那黑點就變成了滾滾而來的一條長龍,楊帆身子一震,興奮地大叫起來:“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明威戍的援軍終於來了!


    對明威戍的守將來說,如何取舍想必也是一個痛苦的決定。棄袍澤於不顧,坐視五千兄弟死在途中,他無法承受。可是如果讓他派出他手中僅有的兩千五百名騎兵,結果不但不能救出飛狐口的五千守軍,還要把這些人馬也搭進去,那後果同樣是他不能承受的。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一搏,援軍到了!


    楊帆的大聲高喝,驚動了左右的士兵,他們紛紛向明威戍方向看去,他們看到了戰旗,看到了滾滾而來的戰馬,看到了馬上衣甲鮮明的騎士,忍不住歡呼起來。


    號角響起,一直屯於左翼養精蓄銳的一千五百名騎兵紛紛拔出馬刀,整個隊形如同一柄鋒利的彎馬,沿著一條犀利的弧線,向敵軍右翼衝去。


    按照他們的馬速,當他們沿著這條無形的弧線斬向突厥陣營時,正是衝刺的力度和速度發揮到極致的時候。


    步卒的反應並不比他們慢,但是速度就無法相比了,他們剛剛衝出幾步,後方就傳出了海嘯般的歡呼,本已抱著必死決心準備衝上去的士兵們詫然回頭,馬上也發現援軍到了。


    車廂中,天愛奴聽到援軍趕到的消息,忘形之下差點兒從車廂裏鑽出來,她定了定神,用徐義生的聲音大聲喊道:“古舟、梁四兒!”


    恰在左右的梁四兒應聲道:“郎將請吩咐!”


    天愛奴道:“打旗號!讓援軍從右側襲敵左翼!全體步卒,準備撤退!”


    “喏!”


    梁四兒答應一聲,大旗再度揮動,急馳而來的明威戍援軍看見旗號,離著他們還有百餘步遠,便斜刺裏殺向荒野,繞過他們向突厥人的左翼猛衝過去!


    蹄聲急驟如雷,明威戍援軍仿佛一口鋒利的鐮刀,帶著死亡的規跡直插敵陣。突厥人吃了他們一個暗虧,突厥人沒有充分的時間和距離讓馬展開速度,一時間被唐軍衝了個人仰馬翻,直到對方衝勢一緩,這才穩住陣勢。


    馬嘶鳴,人呐喊,一場勢均力敵的又騎兵大戰開始了……


    當突厥人的第三支人馬趕到雙方交戰地點時,地上一片狼籍,橫屍無數,風吹著雪屑呼呼地卷過原野,無主的戰馬獨自徘徊,一些傷兵還在地上掙紮著。他們正想派人去前方打探消息,就見那位先鋒大俟斤怏怏地領兵回來。


    原來唐軍騎兵阻敵,護著步卒且戰且退,一直退到明威戍附近,他們不知道堡中還有多少唐軍騎兵,生怕一個大意反為其所乘,隻好撤兵回來,那塊到口的肥肉終究還是丟了。


    明威戍,守軍將領白亭中郎將葉雲豹親自迎出城門,飛狐衛將士披著滿是血汙的殘破衣甲,持著布滿刀痕劍創的盾牌,相互攙扶著一步步走向城門。盡管他們疲憊不堪,傷痕累累,但是所有的將士臉上都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欣喜!


    楊帆的馬車被將士們護在中間,一步步向城門走去。


    楊帆駕著馬車,一臉苦色。


    天愛奴給他出了一個難題:“不可以說是她代替徐義生指揮了這場撤退。”


    不說是她,怎麽解釋?難道說是後心中箭,早已凍僵的徐義生還魂?可是若不答應,她那撒嬌似的語氣,叫人怎生抵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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