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回宮的時候,走的是玄武門,因為引仗司住在城西的夾城。


    當然,從西門回去的話距夾城最近,可那就要繞到城外去了,因為皇宮占了整個洛陽城的西北方大半個城池,宮城的西麵是夾城,夾城之外就是洛陽城的城牆了。


    楊帆在玄武門向守宮門的衛士亮出魚符,檢驗之後步入宮中。


    在宏徽殿和流杯殿之間有一段空曠地帶,由此向西一拐,就可以沿那條寬敞的禦道直接走向夾城。


    楊帆繞過宏徽殿剛剛走出不遠,就聽見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同時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謝姑娘,你不要走,咳咳,你不要走啊,咳咳咳……”


    楊帆抬頭一看,就見謝小蠻快步從貞觀殿後的甬道走出來,一個轉身就往夾城方向走去,根本沒往他這邊瞧上一眼,在謝小蠻身後還追著一個男子。楊帆下意識地往路旁一閃,避到了一根粗大的紅色殿柱後麵。


    謝小蠻站住腳,秀氣的眉毛緊緊地擰著,惱火地問道:“武公子,我還有事情要忙呢,你追著我到底要幹什麽?”


    追她的那人正是武厚行,武厚行前天入宮見到了武則天,武則天本來想馬上給這個侄子安排一個官職,她取李唐而代之的事情已經進行得越來越快,朝裏多一個武家人做官,她的事情就更容易一分。


    可是武厚行一嗅到滿殿的龍涎香氣,就咳個不停,雖然百般想忍也忍不住,反而咳得更厲害了。武則天聽他那聲音,好像要把肺子都咳出來似的,不禁大失所望,這樣一個癆病鬼。如何能當大事?


    無奈之下,武則天隻好安排他先在皇城外住下,吩咐禦醫為他調治身子,等他身體好些再說。可這武厚行哪裏坐得住,他身子弱確實不假,不過他整天吃著各種大補之物,虛火可旺著呢。


    一想起那日雪中邂逅的那位俏麗少女,這個鄉下大宅院裏蹦出來的少爺秧子就心癢難搔。是頭一天麵見姑母時沒辦法立即提出索要侍寢丫頭的要求,再加上當時咳得異常狼狽,這話題先壓下了。如今他是越想越難捱,於是又跑到宮裏來了。


    不巧的很,他來的時候。武後正在休息。昨兒武後與沈太醫一夜**,雖說她保養得宜,可年紀畢竟大了,精力有所不濟,上午朝會。下午撐著批閱了一些奏章,實在有些困乏,就在貞觀殿裏小睡歇息。


    武厚行自覺跟太後都姓武,宮裏上下都是他武家的奴才,所以大剌剌地就往裏闖,可宮裏的規矩哪能跟他武家大院兒一樣。上官婉兒聽人進來報信,隻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叫他候著!”武厚行就隻好在外麵候著了。


    武厚行這一等就等到了太陽西斜,武後甜睡正酣。猶自不醒。武厚行無聊之極,在各處偏殿東逛西逛的,實在沒什麽好看的東西了,正想先行出宮回去歇著,明天再來尋他姑母討那個俊俏可人的大丫頭回去給他暖床。卻不想正好謝小蠻歇值交班,從宮裏走出來。


    武後行一見她便欣喜若狂。湊上去搭訕起來,又是問名字,又是問歲數,小蠻見他是武後的親侄兒,一開始還彬彬有禮地答複,可是瞧他越問越渾,著實厭惡,便向他匆匆告辭了,武厚行哪肯甘心,一路追了出來。


    武厚行攆上謝小蠻,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隻手還叉著腰,大概兒有點岔氣。


    他急急地喘息了幾口,說道:“謝姑娘,你別走啊,我……咳!本公子,喜歡跟你說話。”


    謝小蠻輕輕地皺了皺眉,淡淡地道:“武公子,你請自重!如果沒有什麽要緊的事,那我就告辭了。”


    “慢著慢著,咳咳咳……,我……我當然有要緊的事情!”


    武厚行急急上前攔住她的去路,剛說了半句話,又俯首急咳不止。


    謝小蠻不悅道:“公子還有什麽事?”


    武厚行看看麵前那張瓜子臉蛋,眸如點漆,清麗絕俗。還有她那秀麗挺拔的身材,那雙悠長結實的大腿,光是一雙腿,已經高過他的肚臍眼,要是有這樣一雙修長渾圓的大腿抱在懷裏……


    武厚行心裏一熱,脫口道:“我……我想要你跟了我!”


    “跟你?”


    謝小蠻先是有些驚訝,隨即失笑道:“那怎麽可能,太後的親衛是不能隨意撥去護衛他人的。”


    “護衛?不不不……”


    武厚行把他那短的幾乎看不見的脖子連連搖動,嘿嘿地淫笑起來:“我是說,要你侍候我,侍寢陪宿,嘿嘿嘿嘿……”


    謝小蠻沒想到這個武厚行打得竟是這般主意,更沒想到他竟說出這般粗俗惡心的話來,她憎惡地瞥了武厚行一眼,連跟他多說一句話的興趣都沒有了,一扭身就繞過他向前走去。


    武厚行伸手便攔,謝小蠻低斥道:“滾開!”


    武厚行本是個大少爺性子,為了這位漂亮的小娘子,他自覺已是放下身段,百般委曲了,這小娘兒居然不識抬舉,敢如此對自己說話,武厚行惱了,頓時把臉一沉,怒道:“小賤人,不要給臉不要臉!我是誰?我是當今天後的侄子,老子喜歡你,那是你的榮幸!”


    謝小蠻懶得理他,五指一拂,如彈琵琶,“啪”地一下彈開武厚行的胳膊,拔步便走,武厚行勃然大怒,道:“小賤人!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就是我武家養的一條狗麽?老子現在就要了你!”


    武厚行說著,奮力一撲,從後麵張開雙臂一把摟住了謝小蠻。謝小蠻“機靈”一下,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有一個不太為人所知的怪癖:不能讓男人碰。或許隻有她那如父如兄的阿醜哥哥才是個例外,如果她不小心被男人碰一下,就會渾身不自在,像這樣被人雙臂摟住腰肢,簡直是不可想象。


    這大概是她小時候的意外遭遇給她的心理造成的嚴重陰影,結果就是,武厚行雙臂一抱,謝小蠻就像被一條毒蛇纏住了身子,一種莫名的驚懼和憤怒使她不由自主地發作起來,她雙臂一掙,震脫武厚行的髒手,隨即一返身,想也不想,一腳把他踢了出去。


    這武厚行是個病秧子,走兩步道都要咳嗽半天,這一使力抱她,已是用盡全身氣力,再被她當胸一腳,身子倒摔出去,氣血一逆,哇地一口,就噴了口鮮血出來。


    謝小蠻見他吐血,心中也是一驚,稍一猶豫,還是搶上前去,蹲下身子,有些無措地看著他道:“你怎麽了?”


    武厚行臉色臘黃,氣怒之下還想說話,一張嘴,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來,脖子一歪,竟爾氣絕。謝小蠻這下真的慌了起來,這武厚行再如何不堪,畢竟是武後的親侄兒,如果此事被武後知曉……


    她剛想到這兒,一隊侍衛就從流杯殿的殿角轉了出來,謝小蠻一見那隊持戟的武士,心中頓時一涼。流杯殿後麵麵植有一道不甚高的花牆,她蹲在地上扶著武厚行,那些武士暫時還沒看到,可是轉過花牆也隻是一刹那的功夫,之後……


    想到這裏,謝小蠻不禁手腳冰涼。


    ※※※※※※※※※※※※※※※※※※※※※※※※※


    謝小蠻正手足無措的當口,隻聽一聲極為誇張的驚叫聲,謝小蠻一抬頭,就見楊帆從宏徽殿正門方向的長廊裏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大呼小叫地道:“哎呀呀,這是怎麽了?這個人怎麽了?”


    那隊士兵這時業已轉過殿角,一見這兒躺著一個人,立即加快腳步趕過來,將他們三人團團圍住,這支隊伍與楊帆不是一個係統,他們隸屬於羽林衛。楊帆又是剛調過來,這些衛兵不認識他。不過他們認得楊帆這一身衣裳,也認得謝小蠻。


    帶隊的夥長一見是謝小蠻,忙問道:“謝都尉,這兒出了什麽事?這人是誰?”


    楊帆搶著說道:“方才,我看見這人拐過殿腳,想是路上有薄冰,腳下一晃,竟然摔倒了,謝都尉恰好經過,想要扶他都來不及。這人身子骨兒好弱,怎麽一摔就吐血了?”


    謝小蠻愕然看向楊帆,楊帆向她一眨眼,謝小蠻長長的眼睫毛一忽閃,便閉緊了嘴巴。


    “醒醒!你醒醒!喂!你醒醒呀!”楊帆在武厚行的胸口連拍帶揉,謝小蠻那一腳的淺淺痕跡在他的“努力救助”下,被拍得幹幹淨淨。


    不一會兒,事情報上去,來了一個管事太監,那管事太監是見過武厚行的,一瞧是他,不禁大吃一驚,趕緊跑回去報與武後,武則天聽了忙叫人去傳禦醫,禦醫來時,這個病秧子早就一命嗚呼了。


    這位禦醫倒也不是旁人,正是武則天的第二個麵首沈南蓼。沈太醫膚色白皙,容顏清瞿,氣質斯文,舉止儒雅,雖已年近四旬,但是保養極其得宜,看起來不過三旬出頭,與薛懷義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男人。


    沈太醫仔細檢查了一下死者,自然也不可能查出什麽來,這人先天不足,身體極弱,又有武後貼身內衛和金吾衛的一個侍衛異口同聲說他是摔倒吐血以致身亡。不要說沈禦醫的醫術還沒高到這樣也能查出什麽端倪來,就算他查出有些異狀,也是不敢多嘴的,天知道這裏麵的水有多深?


    沈禦醫檢查已畢,向武則天拱手道:“天後,此人虛損癆瘵,乃真元之疾也,先天不足,全賴後天滋補,方能撐到今日。這一跤若是常人或無大礙,但於此人,足以致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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