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寺後院的塔林中,幽謐安靜。


    馬橋對楊帆興奮地道:“小帆,你真是神了,竟然想得到要借助薛和尚的權勢幫我脫困,嘿!洛陽府竟然銷了案,這下咱們就安全了,莫非從你偷道袍準備混進白馬寺的時候就已有了這個想法?”


    楊帆笑道:“怎麽可能,我又不是活神仙,哪能算得那麽遠?很多時候,都是先走一步,眼前豁然開朗,這才發現還可以再多走一步。當時,我隻是為了脫身,想起這位薛大和尚喜歡度化道士罷了。”


    楊帆倚著舍利塔的基座坐下來,說道:“到了廟裏以後,我發現這位方丈大師特別喜歡蹴鞠,又聽說宮裏頭年年要舉行球賽,想到咱第一百章 衣錦還鄉們這位方丈一向喜歡爭強好勝,這才想到,或可展示一下蹴鞠的本領,得到他的器重。”


    馬橋也在他旁邊坐下來,聽他說著,楊帆道:“這位方丈大師,就連當朝天後武家的子侄,見了他都畢恭畢敬不敢得罪,你的案子,在民間,那算是驚天動地了,可是在朝廷上,哪個大人物會放在眼裏?有這位大和尚出頭,咱們定可化險為夷的,果然……”


    楊帆說到這裏,微微地笑了。


    自從到了白馬寺,他所想到的,何止是借助薛懷義的權勢為馬橋脫罪,同時他還想到了察探仇人下落的辦法。


    最初,他把第一個目標放在苗神客身上,結果一番打聽,這苗神客詭奇地消失了,下落隻有宮裏的那個上官婉兒才知道。於是退而求其次,先對丘神績下手。刺殺丘神績失敗後,他本以為要蜇伏一段時間再找機會,誰知柳暗花明,又有了查找苗神客下落的機會。


    或許攛掇薛懷義帶著他進宮參賽,就有機會見到那個上官婉兒,雖然在皇宮大內,想要接觸這位天後麵前的紅人。可想而知會有諸多第一百章 衣錦還鄉困難,但是至少有了一線希望。而這個打算,他當然不便告訴馬橋。


    馬橋感動地道:“小帆,若不是你闖法場救我,我已經被處死了,如今又多虧得你,不然我這一輩子都隻能做個藏頭露尾的逃犯,這份大恩大德。我……”


    楊帆打斷他的話道:“我不當你是兄弟,就不會為了你這麽做!既然當你是自己兄弟,又何必說這種外道的話?當日在楊郎中府上,你還不是一樣,明明看到了我的舉動,依舊為我竭力遮掩麽?”


    馬橋道:“這兩件事的難易,豈能相提並論。說到此事,我就更加不安了,你潛伏在修文坊,本來是身負血海深仇。如果因為救我暴露了你的身分,耽誤了你的大事……”


    楊帆肅然道:“橋哥兒,這種話不要再說了。仇,我當然不會忘!不過,就算明知會暴露,我還是會救你!就算因此一輩子都報不了仇,我也依然要救你!如果我為了給死者報仇,而放棄活著的親人和朋友,那是何等的愚不可及?如果為死者複仇和為生者謀生路,兩者隻能選擇其一。放棄其一,那我會毫不猶豫地放棄複仇,也要保住活著的親人和朋友。”


    他抬起頭,望向遙遠的南方,感慨地道:“仇是我的責任,但是不該因為仇恨而把我自己變成一個冷血的工具,這是我的太師父說的。他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大英雄。小時候,我最遺憾的就是他沒有親口指點過我武功。


    那時候,我在海邊練功。他在海邊釣魚,他對我說的最多的,是做人的道理。可那時候,我之所以願意跟他說那麽多話,聽他說那麽多話,其實隻是想討他開心,說不定他就肯親自指點指點我的武功。


    可惜,他一直就隻是跟我聊天,說些我其實不大愛聽的話。等我漸漸長大,我才發覺,他老人家教給我的東西,遠比教我幾招拳腳更有用。是他,讓我沒有變成一個憤世嫉俗、六親不認、為了複仇而不擇手段的人。”


    馬橋情不自禁地順著他的目光向南方望去,敬仰地道:“那位老人家住在南海麽?”


    楊帆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以前,他是住在南海,現在……”


    楊帆仰起頭,看著南麵天空中那幾抹悠悠飄動的雲彩,輕輕地道:“他住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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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楊帆和馬橋回了一趟修文坊。


    這一次回來可非同一般,隨侍在楊帆左右的有八個大和尚,個個膀大腰圓,手提禪杖。


    薛懷義倒不是擔心還有人敢找楊帆的麻煩,純粹是為了給自己心目中的球星撐場麵,所謂衣錦還鄉嘛,薛懷義本是市井間一個賣藥的,雖說這幾年攀上了武則天,結交了許多權貴,見了些世麵,可根子上的東西並沒有變。


    楊帆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白馬寺首座大師。


    楊帆內著五條衣,再著七條衣,七條衣外又穿了大衣,也就是伽服。


    僧人的大衣分為三品,三品各分三種,楊帆是白馬寺首座,穿的是上品中第一等伽服,二十五條、一百二十七隔,外披孔雀羽和真絲織就麵料的大紅袈裟,金鉤玉環,寶相莊嚴,八麵威風。


    馬橋陪在他身邊,穿的卻隻是普通的灰青色僧衣。馬橋擔心老娘牽掛他會急出病來,所以歸心似箭,楊帆知道他的心情,因此腳下匆匆,走得非常快。


    楊帆和馬橋正往前走著,迎麵一輛牛車緩緩馳來,街道很寬闊,那輛牛車的帷幔遮得又嚴密,所以二個人對這輛牛車全未注意。


    這牛車是自魏晉以來,門閥士族最喜歡乘坐的車駕。除非是出遠門或者趕急路,他們必乘牛車,因為牛車緩慢而平穩,車廂寬敞高大,可以任意坐臥,更適合養尊處優、肆意遊蕩的士族大姓子弟出門。


    這種風氣此時依舊流行於士族豪門,要一直到隋唐五代結束,宋朝興起時,才會漸漸消失。迎麵而來的這輛牛車是一輛油幢車,長方形車廂,上有立棚,後開車門,垂遮帷簾。棚前和兩側開有欞格窗,拱形的棚頂,前後各有一個長簷。


    車上垂著帷幔。繡以梅花圖案,四邊垂綴絲穗,極為華麗。禦車人扶轅步行,悠閑自在。一位三旬上下的白衣公子端坐車中假寐,旁邊坐著青衣俏婢天愛奴,挑起簾兒輕輕看著街頭景象。


    她知道已經到了修文坊,看著街頭景物,不禁又想起了楊帆,那個家夥,現在也不知怎麽樣了,為了替他的朋友解圍,自己贈他的金珠玉寶,全被他揮霍一空,想必這家夥如今還是沒有娶到一位可心如意的小娘子吧?


    想起同楊帆相處的那些時日,想到這個有點兒蔫壞,但是有賊心沒賊膽,其實絕無奸惡行為,對親人朋友又特別熱心義氣的俊俏少年郎,天愛奴的唇邊不禁輕輕綻起一抹動人的笑容。


    但是這笑,馬上就凝固在她嘴邊了,因為她看到了迎麵走來的一位紅衣和尚。


    這和尚,身著八寶吉祥寶蓮紋妝花緞的大紅袈裟,上邊布滿法螺、法輪、寶傘、白蓋、蓮花、寶瓶、金魚、盤長,袈裟上綴如意鉤,緊緊懸掛祖玉環,和尚手中持著一串古檀木佛珠,身邊伴著一個灰袍弟子,後麵八個僧人緊緊相隨,排場極大。


    如此排場,本該是一位年高德昭的有道高僧,可是一瞧他模樣,光頭鋥亮,秀眉亮眼,鼻梁挺直,唇形清晰,秀氣得如同一個女孩子,這就夠叫人吃驚得了,再仔細看,這個和尚竟然就是她剛剛才想到的那個有些痞氣、很講義氣、看似無賴,卻無邪行的坊丁楊帆。


    “噫!”


    天愛奴嬌軀一震,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


    閉目假寐的白衣公子張開眼睛,瞟了她一眼。


    天愛奴趕緊放下窗簾,白衣公子道:“阿奴,你近來的性子,可是大大不如從前沉穩了。”


    “是,婢子……”天愛奴應了一聲,欲言又止。


    白衣公子目光微微一閃,問道:“怎麽了?”


    天愛奴微微垂了頭道:“婢子……又看到他了。”


    “他?”


    白衣公子稍稍有些疑惑,但天愛奴的生活非常簡單,結識的外人著實有限,公子腦中隻稍稍一轉,便恍然道:“救過你的那個人?看到他,何須大驚小怪?”


    天愛奴微微露出苦笑,道:“他……現在做和尚打扮。”


    “哦?”


    “哪怕是個小和尚,婢子都不會奇怪,可是幾天不見,他不但做了和尚,而且看那架勢,在寺廟裏的品級著實不低,旁的僧人念一輩子經,怕也到不了他這個位置。不是婢子想要大驚小怪,是他……實在令人不能不覺奇怪。”


    一向八風不動,穩如泰山的白衣公子也不禁起了好奇心,和尚升職,實在比官場上升官還難,一個前兩天還是坊丁的小子,突然做了和尚,而且能讓阿奴為之動容,想必這地位真的不低……


    白衣公子也忍不住掀起窗簾向外看了看,這一看就有些發怔。


    “公子?”


    “查查他,到底怎麽回事。”


    “喏!”


    天愛奴很奇怪一向心無旁騖、目高於頂的公子會對楊帆感興趣,不過,能有機會再接近他,或者了解一些他的消息,天愛奴由衷地感到開心,所以她很自然地忽略了這種奇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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