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半括被這種沉默壓得很憋悶,想說點什麽卻又說不出口,他們這群人不是沒經曆過這種要麽死要麽活的局麵,但那都是在戰場上,過程迅速得一秒都不用,在本能下做出回答。而眼下這種默默等待宣判結果的折磨又叫什麽事。想到這裏,他內心一陣失望,閉著眼睛感受自己身體的變化。還是渾身無力,還是頭暈,還是心跳很快。不對,心跳好像比平常快一些!這代表毒素入侵得更深於是血液供應係統紊亂?還是藥物起作用,開始恢複活力?趙半括已經完全失去判斷力了,他悄悄伸出右手到背後,從地上抓了一把帶著草的泥,使勁捏了捏,想用真實的觸覺來確認力氣是否減弱,但捏了半天隻感到自己的手在發抖。頓時心裏一片黯然,他明白自己已經緊張到了極限,完全無法客觀評價自己的身體狀況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半括迷迷糊糊將睡未睡中忽然聽到一陣騷亂,下意識地他手撐在地上準備起身,手卻抖得厲害,差點跌坐在地上。他坐正,卻看見草三拿著一堆葉子往嘴巴裏麵送,吃相像是餓了幾天的災民看見白麵饅頭那樣恐怖,而軍醫正努力從他嘴邊扯那些紫紅色的植物,拚了老命地大罵:“你他娘的想死啊,這個現在還不知道是不是毒藥呢!”草三邊嚼那些葉子邊含糊不清地說:“媽的,小爺怕個求的死,這麽久都沒好,一定是分量還不夠,這樣得等到什麽時候?”軍醫聽了這話,頓住了,停下了想要阻止他的動作。其他人也麵容慘然。也許草三說的話是對的,他們沒有什麽理由來阻止他,所有人都明白他們快承受不了這種折磨了,隻是草三最先發泄出來。


    這一鬧,大家更沒有說話的欲望,幾乎連看人都懶得看,隻是機械地不時往火堆裏加柴,也不知道各自心裏在想些什麽。


    趙半括睡意消退,坐著發呆,什麽都不願意去想,忽然覺得眼前暗了下來,連添了幾根柴,卻發現火光更加暗淡,一抬頭,天空已經蒙蒙發亮,黑夜即將過去。如果軍醫說的是對的,到中午的時候還不見分曉,大家怕是真的都要死在這裏了。


    朦朧間趙半括感到一雙手按上自己的肩頭,一轉頭,原來是軍醫,一邊打量著他的臉色一邊低聲問:“你現在有什麽反應沒?”


    趙半括閉上眼睛感受了幾秒,睜開眼,看著軍醫期待的眼神,無奈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軍醫又費力地爬到草三旁邊,推了推他。草三趴在那似乎睡著了,但是推著推著軍醫的臉色忽然就變了,不知道是不是預感到了什麽,一下手上用力把草三翻了過來。草三的身體仰麵倒在地上,鼻孔、眼睛和嘴裏滲出的鮮血竟然已經幹涸了,臉上一片紫黑,已經毫無生氣。軍醫立即大罵了一聲。其他人都心中一凜,才湊過去,就聽到軍醫猛然哭出了聲,聽上去撕心裂肺。


    趙半括也被徹底打擊了,再也站不住,癱倒在地。其他人也都相繼坐倒,麵色十分慘然。廖國仁青著臉,默默地拿著樹葉擦著草三的臉,把汙血一塊塊地擦淨。長毛咬緊牙關,走上前去,把軍醫從地上扯起來就是兩耳光,小刀子上前一步想阻止,趙半括伸手拉住他,搖了搖頭。這種情況下,絕望已經快要吞沒所有人,發泄一下也許會很好。


    軍醫挨了耳光後停止了嚎啕,但還是下意識地抽泣著,眼神渙散,明顯能看出已經崩潰。現在看來草三的死雖然直接原因是過量服用有毒的草藥,但究其根本,還是因為他提出的這個解毒辦法。


    長毛抓住他的頭發,像死狗一樣把他拖起來,鼻子幾乎貼上了他的耳朵,喝道:“老草包,你不想草三白死的話,趕緊再想辦法!老子寧願死在日本鬼子手裏,也不想這麽窩囊地掛掉!”


    軍醫完全沒有反應,像是已經根本聽不進任何聲音了,被抓著頭發搖來搖去,還是一臉麻木的神情。


    這時廖國仁終於發話了:“先安葬草三,藥……”頓了一頓,難得他露出猶豫的神情,但還是很快下了決心,“藥就先都別再碰了。”


    簡單處理好草三的遺容,大家已經沒有力氣挖坑埋葬他,隻能在附近找了個凹進去的小窪,勉強把屍體放了進去,草草掩埋。這一番平常根本無所謂的動作,把他們剩下的精力都耗光了,幾個人重新圍坐在已經熄滅的火堆旁邊,等待廖國仁做最後的決定。其實大家心裏都很明白,擺在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就是努力繼續向前,但這基本等於找死,因為毒性已經侵蝕進體內,大家的體力又嚴重衰竭,不把毒解掉,走不出幾裏路,肯定得全部倒下。另一個辦法,就是繼續賭“十步之內,必有解藥”,這樣首先是時間比較充裕,靜坐等著消耗體力比死撐著前行要少得多,而且一旦可行,能把當前困境的根源解決掉,可以徹底看到生機。但這樣做,倚仗的是看起來非常不靠譜的經驗之談,其實有點可笑。趙半括知道,其實這隻是主動找死和坐著找死的區別而已,但以什麽方式死去,而且是這麽多條性命,隻有一個人有資格,或者說有勇氣下這個決定。


    廖國仁也很清楚,所以他沉默著思考,這種時候也沒人催促他,和之前相比,現在的沉默更有種悲涼味道,卻也更平和。這種氣氛很微妙,也許是大家都接受了即將到來,而且不可避免的死亡命運,心底裏作為軍人的一麵完全浮現出來。作為一種絕望的叢林迷路者不明不白地死去?還是作為士兵鄭重地接受最後一項任務,在執行中死去?雖然最終結果沒有任何不同,但後一種方式至少能讓他們保留軍人最後的尊嚴。隊長一定會選擇繼續向前,趙半括估計其他人都是這樣想的,雖然沒有任何催促廖國仁的信號,但下意識裏,隊員們都開始作前行的準備,小刀子已經在默不作聲地整理槍支,長毛也重新把頭發紮起來方便上路了。片刻後,廖國仁的聲音響起,有些疲憊但不容置疑:“原地待命,等試藥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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