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鬼子果然在這裏也進行了工程,我倒吸了一口冷氣,一直以為我還不敢相信這個推論,現在被真切地證實了。


    不過,也僅止於此。這座塔完全破敗了,在這種無比潮濕的環境下,水泥根本沒法幹透。


    我們走近,看著已經傾斜開裂的塔身,覺得隻要我們進入塔很可能會倒塌,用手電照了照裏麵,底層什麽都沒有,有一道梯子通到上方。


    我用眼神示意裴青是不是就不進去了,塔裏的空間不大,看著也不會有什麽東西,而且很危險。


    裴青用手電照了地下,我看到那裏有零亂的腳步,還是新鮮的,沒等我作出判斷,他已經快步走了進去,往第二層爬去。


    第二層非常局促而且沒有任何窗戶,隻有一間閣樓的大小,上去用手電一照,我們立即看到裏麵有三個人擠在一起。


    是我們的戰士,我歎了口氣,看著他們閉著眼睛,露出的地方完全都嚴重燙傷了。裴青上去挨個推了推摸了摸,就回頭對我搖頭。


    “如果當時老田能早點聽我的,也許還能救他們。”裴青道,“他們一定是順著那條黑色石頭路找到了這座塔,塔是封閉的,他們在裏麵派何汝平上去報信。”


    我默默看著這幾個年輕的工程兵,裴青轉身就讓我跟他走。繞過塔再往後,又是什麽都沒有,碎石的道路到這裏戛然而止,變成了非常猙獰的利齒一樣的亂石,根本沒法走。


    亂石和亂石之間的縫隙很深,這些應該是這個洞穴形成的時候,從洞穴的頂部坍塌下來的。


    前麵好像是不可能再有鬼子的建築了,這座破敗的石塔好像是鬼子在這裏的唯一的成績。


    裴青卻不死心,他小心翼翼地爬到那些碎石上,間隔著走去。


    我隻能跟上,已經知道自己要受罪了,腳上的劇痛使得我舉步維艱,隻得讓他停下來等我。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好像是覺得很麻煩,勉強回來攙扶起我往前,我道:“老田說這裏往外延伸最多一千米,外麵就是懸崖,這種地形下什麽都不可能修造,那邊肯定什麽都沒有。”


    “不,一定有。”他道,用手電指了指一邊的亂石深處,我看到有一條電纜從塔的位置一路延伸過來,貼在亂石的縫隙裏,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如果這裏沒有價值,鬼子不會建那個塔。”裴青道,“前麵一定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必須建在那裏。”


    我看他說得不像在等什麽東西出現,而是在找什麽,心中感覺他一定有自己的判斷,問道:“你覺得是什麽?”


    “我覺得是一座信號塔。”他道。


    “為什麽?”我不解。


    “沒有為什麽,顯然應該是這東西。”他喘著氣道,“跟著電纜走,一定會有發現,到時候再告訴你。”


    裴青喘著氣,他很是急切,但是體力不夠,本來他體力就不行,如今還要扶著我,體力消耗得非常大。


    他這麽說我也沒辦法,兩個人走走停停,忽然霧氣稀薄起來,前麵開始有風吹過來。


    這是靠近邊緣的狂風,前麵一片漆黑,手電光是照不出深淵的深邃的,但是在這裏,竟然可以看到大壩上方探照燈朦朧的反射光。


    在反射光中,我看到一座足有十層樓那麽高的鐵塔的影子,矗立在那裏。


    真的是一座信號塔。


    裴青大笑起來:“你看到沒有!你看到沒有!”


    “你怎麽知道?”我驚訝甚於驚恐,忽然意識到不對,“難道,你來過這裏?”


    “當然不是,我說過,這裏肯定有一座信號塔。”他看著那巨大的黑影,“和我想象的特征幾乎一樣。”


    他用手電照了照四周,除了信號塔,四周好像什麽都沒有,他平靜了一些,轉頭對我道:“你還記得那個來自深淵的信號嗎?老田說可能是這裏發出去的,但這裏離大壩那麽近,還有電纜連著,為什麽要使用電報通信,用電話不就好了?”他指了指身後的大霧,“你再想想,這裏的環境特征,常年被含有重金屬的濃霧籠罩,大壩又處在一個狹窄的區域裏,不利於信號的接受。鬼子一定希望有一個能夠很好地接收來自深淵內信號的接收點或者中轉站,這個地方是最好的選擇。”


    我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如果是這樣,等於證明了有鬼子進入了深淵的更深處。


    老田在會上直接否定掉了這個可能性,覺得這種說法,太驚悚也不現實,當時裴青沒有反駁,但顯然他不是這麽想的。


    我在聽老田分析之前,覺得那深淵裏的信號隻能這麽解釋,但老田一說我也覺得老田很有道理,如今裴青這麽分析又覺得他說的更有道理,不由得心中暗罵。


    “他們一定已經下去了。”裴青道,“而且,當時他們一定還活著,才能從下麵發回電報。”


    我聽著發現裴青的聲音都有點發抖,忽然間非常奇怪,但這時也沒法多想。我們繼續往前,一直走到信號塔底下,裴青立即抬頭往上看去,在這一瞬間,那種不對的感覺更加強烈起來。


    下到深淵以來,我總覺得他非常開心,本來他一直給我一種苦大仇深的感覺,開心這種感情如此濃烈地被他表現出來,一時讓人感覺非常的詭異。


    但我又說不出更多的東西,也許是他覺得自己完勝的老田?我隻能這麽想著。


    信號塔是一座鐵塔,塔架表麵糊了一層水泥,從剝落的地方可以看到水泥裏還有好幾層東西,顯然都是為防鏽而準備的。


    這樣的信號塔對於現在的人們來說,完全稱不上高,但對於當時的我們來說,已經可以稱得上壯觀了。


    電纜通到塔上,旁邊有可以爬到塔上去的鐵絲梯,和大壩上的一樣,但肯定沒法爬,我們繞過鐵塔的水泥基座,看見再往外十米,是萬丈深淵。


    這裏是比大壩更邊緣的地方,四周的怪石犬牙一樣對著黑暗刺出,好比是防禦用的尖利釘牆。


    再往外,是那片詭異的黑暗,什麽都看不到,但我總覺得,這片黑暗比在大壩上看,要更黑,更深邃了。


    我們把信號彈放在邊緣,試圖讓幹燥的狂風吹幹引藥,裴青安靜了下來,恢複了他一貫的模樣,一直看著那黑暗。


    身體在石棉服裏很難受,在強烈的風下,衣服慢慢幹了,我感覺自己不再流血,但石棉服上滲出的血塊大得嚇人,也就不敢亂動,坐在那裏陪他發呆。


    火藥的幹燥程度我們沒法把握,隻好盡量多吹一會兒,裴青發了一會兒愣,轉頭問我道:“你有沒有聽過狐仙的傳說?”


    我搖頭,他道:“那是說,有一個書生,在一個洞穴裏避雨,遇到了一個美麗的姑娘,姑娘帶他來到了洞的深處,發現裏麵深得要命,竟然是陷阱一樣的世界,他在裏麵飲酒作了,非常開心。第二天,那個姑娘讓他別走,留在洞裏,他卻又舍不得人世的繁華,還是走了出來,結果出洞以後,卻發現世界已經完全變了樣子。他在世上走了一圈,又回到那個洞裏,想回到仙境裏去,卻發現那個洞穴隻是一個醜陋的石頭洞而已,裏麵什麽也沒有。好像是《聊齋誌異》的故事。”


    “你想說明什麽?”我問道。


    “我想說的是,如果那個讀書的人從一開始選擇不再出洞,結果會怎樣?”


    這個故事裏的姑娘是一個妖狐,那麽讀書人如果不出洞,也許能和狐仙產生白娘子和許仙這樣的感情,但是讀書人必然有很多不可逆轉的心結,比如說自己的父母和功名,所以即使過的再久,他還是會出洞。


    “那,如果一個人抱著不出來的心情,到了這個洞裏,即使本來知道那是個醜陋的石頭洞,他是否能生活下去?”他問道。


    “除非他有一個非常強大的信念。”我道,我看著他,已經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了。


    “你覺得下麵會是怎樣的一個世界?”他頓了頓,指了指那片深淵。


    我想起了在膠片中看到的景象,我想以我的想象力,我是無法想象出來的,於是搖頭。


    “如果讓你一輩子生活在那種地方,你會願意嗎?”他問道。


    “你到底在想什麽?”我有點惱火。


    他道:“我是在想,那些在深淵裏的日本人,他們現在可不可能還活著,正如你說的,他們有著一個強大的信念。”


    我看著黑暗,這還真不好說,畢竟才過去二十多年,假如下麵有生存的條件,以人的生存能力,什麽都有可能。


    他說完,走到我身邊,撿了信號彈塞入了信號槍裏。抬頭看了看,發現信號塔會擋住信號彈的彈道,往邊上走了點,然後朝天打了一槍。


    瞬間一刻橙色的信號彈直飛入上空,然後被風吹出一條弧線,往大壩吹去。


    我心中一安,終於打著了,裴青又填入一顆,繼續射入空中,這一顆是綠色的。


    兩種光線疊加在一起,產生一種奇異的顏色,把我們四周的區域全部照亮了,我驚奇的發現,在附近的黑暗裏,還隱藏著非常多的東西。


    那些是大量搭建在亂石的鐵架子,東一個西一個,上麵放著很多東西,有的是帳篷,有的是蓋著帆布的機械一樣的物體。


    我招呼裴青走過去,翻開帆布,看到了很多說不出名字的機械部件,可惜都鏽成廢鐵熔化成一團了。


    我們往鐵架子的後麵走去,發現這樣的架子足足有幾十個,裴青爬到一塊比較高的石頭尖上看了一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有意思。”他道,說著讓我把手電往一個方向照。


    “幹什麽?”我問。


    他道:“等下再告訴你,你保持你手電光線的方向往那邊。”說著,他把自己的手電照向同一個方向。我們兩個手電的方向平行,然後他往邊上走去。


    我第一次覺得理論基礎太差是一種對自己的羞辱,因為我完全不知道裴青在幹嗎。他走到一個位置,把手電轉來轉去,最後對我道:“咱們這一次不光讓老田顏麵掃地,而且可能真的立了一個大功。”


    我不解地看著他,不想再提問表現自己的無能,他跳下來道:“我發現了日本人隱藏在這裏的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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