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悶頭吃麵,我端著菜和酒坐到他對麵,他就有點奇怪,麵也吃的不自在起來,也不問我幹什麽,手不自覺就捂到自己破包上去了。


    我一看這架勢,似乎這包裏真有什麽好東西,心說難不成還真給少爺說中了?


    一邊的少爺上來兩隻杯子,一隻就放到老頭子麵前,老頭子一看,以為我這邊有人要占他座位,站起來就想換位置。


    我心說這人也活得窩囊,一把拉住他,叫道:“哎,別走啊。”


    老頭子端著個麵,笑道:“給你朋友坐,給你朋友坐,我到那邊去吃就行了。”


    我把他按下,道:“什麽朋友,這酒是請你喝的。”說著把酒一開,就給他倒上。


    老頭子看著奇怪,但是酒味道一起來,我就看他腿軟,想走也走不動,問我道:“請我吃的?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麽要請我吃酒啊?”


    我遞上一支煙,他擺手不要,我一定要塞給他,他就接過來,也不抽,放到一邊。我露出一個專業的古董買賣者表情,笑道:“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


    老頭子更迷糊了,問道:“你認識我,我就沒道理不認識你啊?”


    我假裝看了看四周,然後壓低了聲音,指了指他手裏的破包,輕聲對他了說了一句:“你別不相信,我不僅認識你,我還認識,你那包裏的東西。”


    老頭子臉色馬上一變,一捂那破包就站了起來,我一看這架勢,這老頭子似乎想要拔腿就跑,心說至於嘛,緊張成這樣?忙站起來攔住他的去路,說道:“好說好說,我還能搶你的不成?”


    老頭子不吃我這一套,問道:“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我示意他坐下來,輕聲就對他道:“你剛才在南宮外頭,不是問我等打不等打嗎?你還記得不記得?”


    老頭子疑惑地看著我,好像在回憶,但是沒回憶起來,搖頭道:“不記得咧。你就和我直說,你到底是幹什麽的?我看你笑眯眯,不是個好東西。你要不說我就走咧。”


    我心裏罵了一聲,拍了他一下,輕聲說道:“您看您這記性,我不就是個南宮裏收古董的嗎,您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


    老頭子一聽,人就靜了下來,打量了我一下,問道:“你真是個收古董的?那你太神通廣大咧,你咋知道我有東西要賣?”


    我咳了一聲,指了指他的包,道:“您看您整天捂著個包,又操著一口蠻話在南宮門口轉悠,誰都知道您是老南爬子進城來倒貨來了,這都不用教的。”這是胡說,能看出他身上帶著貨,其實還真不容易。


    老頭子卻一愣:“啥蠻話?啥是南爬子?”


    我一聽也奇怪,道:“就是你和我說的那等打不等打啊?”


    “哦,那是蠻話,我不知道,這話是我朋友教我的。說是要賣古董的,都得這麽吆喝。”老頭子道。


    我一聽,感情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麽,笑道:“老爺子,今時不同往日,你那朋友教的這鬼話,現在沒人講了,所以你東西才賣不掉,咱們坐下說,別給人看戲。”


    說著指了指另外幾個在吃飯的客人,那幾個人正看戲一樣看著我們,不知道我調戲一老頭幹什麽。


    那老頭子看到其他人都在看我們,似乎也明白了,坐回到座位,低聲道:“難怪賣了六七天都沒人理我──老板,那請我喝酒的意思,是想收我的東西?”


    我不知道他包裏到底是什麽東西,看他這樣子,也是個分辨不出古玩價值的青頭,但是我上當上多了,知道越是這樣的人,越有可能是騙子,不敢小瞧他,道:“對,隻要你要想出手,不過我得先看看你的東西。”


    那老頭子就懷疑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包,拿了一半卻又拿了回去:“要不換個地方,我朋友說我賣這東西,逮住得槍斃,我帶出來可不容易啊。”


    我聽了好笑,心說你裏麵是兵馬傭還是司母方鼎啊?逮住了還得槍斃,真是越看他越像騙子,不過看他的認真勁,不好去逆他的意思,一看四麵也都是南宮出來的人,現在一個個都豎著耳朵聽呢,他說得也有道理,於是指了指一邊廚房的門,道:“也行,好東西咱們別給其他人看,索性咱們進內屋,我仔細和您說說這事?”


    那老頭子看著那酒,就點了點頭,我給少爺打了個眼色,少爺就帶著我們進了他店後麵,他們員工吃飯的地方,把外麵的酒菜都端了進來。


    這一小房間後麵都不通,很是清淨,有事情我就在這地方睡個午覺什麽的,少爺擺上一圓桌子,我就讓這老頭別客氣。


    他早就對這白酒垂涎欲滴,一揚頭就喝了一大口,臉上馬上就泛紅,然後夾起菜就吃。看樣子沒吃過好東西似的。


    我一看這老頭也太嫩了,哪有跑江湖的,人說讓你喝酒你就喝的,可想到這裏,心裏忽然一個激靈,心說這家夥該不是個騙吃騙喝的,等一下他包裏一拿出來,是一大瓦片,我們他娘的氣死還貼上一桌子菜。


    想著我就不讓他多吃了,問道:“老爺子,你別光顧著吃,咱們邊吃邊談,你那東西,能讓我們看了吧?”


    老頭子卻不理我,兩口就把一杯白酒喝幹了,還真不客氣,自己又給倒上,一下子酒瓶子就見底,道:“你喝這酒不錯”


    我一看真他娘的能喝,於是讓少爺再拿兩瓶子汾酒來,讓他悠著點。


    老頭子隻顧著吃,我又問他要了幾次東西,他都沒聽到似的,最後我把他那酒給搶了過來,他才把那隻破包塞給我。


    我急著打開,心說要是個破爛,就別怪我不尊敬老人,保證打得你把吃下去的全吐出來。


    這包是解放前的東西,是晚清時候地主婆出門帶的那種,雖然味道很重,但是拿到南宮,也能對付個幾張大團結,我拉開包的拉鏈,往裏麵一看,裏麵全是報紙包的一團一團的東西。


    老古話說,一個字壓一個鬼,所以明器都要用有字的東西包,以前是用寫著字的宣紙,現在自然是用報紙,上麵這麽多字,來一個加強師的鬼都給你包死。現在這規矩其他地方都有,很多行業,用報紙來包東西,並不是隻圖報紙方便而已。


    我拿出來一數,有六個,三個大,二個小,還有一個是扁的。


    拆開大的一看,我的耳根就開始跳了,報紙裏還全是泥,我稍微一看,就發現是一隻西漢時候的雙耳細頸青銅觶,看著貨色和保存的程度,這一用來喝酒的東西,當時可能隻有二十文錢不到,現在五千塊錢是不在話下。


    那幾年五千塊是什麽概念?我看著就覺得有種暈呼的感覺,趕緊去看其他幾樣,另外那兩個小的,二個大的,都是大小形狀不同的青銅觚和青銅卣,一看就是同一套裏的,我一估計,不得了,這一套東西,在南宮就能賣到三萬,要去了上海或者北京,那真不好說了。


    最後一扁的東西,是一個片腐朽青銅片,上麵刻著鳥篆銘文和雲雷紋路,似乎是從一大的青銅器上掰下來的。


    光這幾個小件,已經夠我小賺一比了,看這青銅片,估計他可能還有大東西沒帶出來,心裏不由咋舌頭,這些東西,別說請一頓酒,就算是請他吃一個禮拜,也是鳳毛麒角的事情。


    我看得目瞪口呆,就問那老頭子:“老爺子,這些個東西,您都是從哪裏弄來的啊?我靠,可把我晃了眼了。”


    老頭子看了我一眼,道:“這你就別問了,想要就開個價吧。”


    這時候我還真不敢隨便開價,這些東西的規格太高,而且成色很好,現在很少能看到這種檔次的東西,我感覺這東西可能不是盜墓盜出來的,而可能是從那些收藏這些東西的有錢人家裏偷出來的。要是盜墓的東西我不怕,死人不會報警,但是要是從人家裏偷出來的,那這東西就燙手,一流到市麵上去,很可能就會查到我頭上來。


    我左右為難,想了想說道:“老爺子,不瞞您說,您這東西成色太好,拿出去,敢收的人不多,你要不就實話告訴我,你這東西怎麽來的,要不,我就幫你介紹幾個膽子大的,你給我點介紹費得了,不然要是你這東西是黑貨,那我就給您給害了。”


    “黑貨,甚是黑貨?”老頭子不解,不過一看我又不買這東西了,他也緊張起來,酒也停了。


    我把這黑貨解釋了一遍給他聽,道:“這什麽東西我都敢收,就是這黑貨,我不敢收啊,雷子比鬼還厲害。”


    他就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對我道:“老板你放心,這些不是黑貨,這些東西,是我從黃河裏撈出來的。”


    “黃河裏?”我真沒想到是這個回答。


    “對,說起來也有半年時間了。”


    老頭子把酒一放,似乎下了決心,“你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其實也是個技術工,我是黃河上跑船的。這事情是這樣的──”


    這老頭子真名叫王全勝,雖然說他是老頭子,但是他說自己才四十歲,從事體力勞動的人一般顯老,這也不奇怪。


    老人的職業非常特別,我聽了之後嚇了一跳,他的職業,現在人叫做“黃河水鬼”,他做的事情,說得官方一點,就是打撈廢棄物,說得通俗點,就是在黃河裏揀破爛。


    黃河每年從上遊衝下數百萬噸垃圾,有大量的工業廢料、零件、建築材料,這些東西都沉澱在黃河的底部。


    王全勝和幾個人承包了一艘小船,用一種特別的爬犁,沉入黃河中,順流纖拉,將黃河底淤泥的垃圾抓進爬犁裏,再打撈上來用水衝洗後分揀。基本上百分之九十撈上來的垃圾都是沒用的,又給重新傾倒回黃河裏,隻留下金屬、塑料和玻璃,可以回收賣錢。


    雖然如此,王全勝一年的收入還是比較可觀,因為他所承包的那一段流域,是黃河的沉澱區。河麵寬,流速慢,很多垃圾都沉澱在這一段。他一個來回,最少都能賺二十塊錢,那個年代,那個地方,這樣的收入是不可想象的。


    現在他手裏的這幾隻青銅器,是去年十二月份的時候,他從水壩下麵撈上來的,他說當時他的爬犁拉到那地方的時候,突然水麵上就打了旋,他的經驗就知道,這是河底的淤泥塌下去了。


    黃河底很不平坦,很多地方下麵是架空,給他的爬犁一拉,平衡打破,上頭架空的東西就會沉下去,要是爬犁拉到的東西很重,王全勝的船就可能會給扯到水線下麵去,所以他馬上就放開了爬犁的繩子,讓它往下沉,結果奇怪的是,他放下了六七米的繩子,爬犁卻還在往下掉,似乎下麵塌出的空洞,非常深。


    一直到繩子放下了十多米,他才感覺到底了,然後他就嚐試把爬犁拖出來,前前後後幾個方向拖了很久,爬犁才鬆動。


    他們幾個人吃力地拉動繩子,想把爬犁從水裏拉上來,可是還沒出水呢,就有人叫了一聲,他們一看,一下子都不敢拉了,原來水下的爬犁上麵鉤著的,竟然好像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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