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說到一位紅衣少女倏然出現在公堂之上,吳知府驚問:“你,你是何人?”


    紅衣少女還沒有答,馬鳴樓等人一齊驚恐的叫起來:“大……大人,她……她就是那……那紅衣女子。”


    這一下,大堂上所有人的都震驚起來,常州府正行文各地,通緝這一男二女,連應天府的鐵麵神捕戴七也出動了,正四處設法追蹤他們的行蹤,誰也沒想到紅衣少女突然出現在常州知府衙門大堂上,正所謂不是猛龍不過江。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大堂上所有官吏差役,在震驚中不禁神色戒備,以防不測。吳知府更震驚得一時不知所措:“你,你來幹什麽?”


    紅衣少女含笑:“你問這話不是多餘嗎?你不是在通緝我們麽?現在我自動來了,不用你四處去追尋我,不好麽?”


    “你,你來自動投案?”


    “是呀!人是我殺的,醉月軒是我放火燒的,一切與他人無關,尤其與這位公孫子無關。我自動來,就是希望你別冤征了好人,連累許許多多無辜的百姓,你快將所有人放了,你要問什麽,我來回答你。”


    吳知府一拍驚堂木:“大膽小妖女……”


    “哎!吳大人,請你自重,我有名有姓,是人不是妖,你怎能稱我為小妖女的?有你這麽審問人的嗎?你這個官是怎麽當的?”


    吳知府給紅衣少女反問得暴怒起來,連連拍著驚堂木:“反了!反了!你敢頂撞本府……”


    “哎!吳大人,請你冷靜下來,別火冒千丈。第一,我是自動而來,怎麽說是反了?第二,我是好心勸你,別胡言亂語,怎麽是頂撞你了?”


    吳知府幾乎給紅衣少女氣得半死,吼道:“來人!將她拖下去狠狠重打五十大板!”


    頓時,有四個如狼似虎的差役撲了上來,伸手要抓紅衣少女。這四個差役,隻會一些粗淺的功夫,對付一般善良的平民百姓,他們不啻是吃人的虎狼,愛怎麽懲治就怎麽懲治,但對付紅衣少女這麽一個上乘武功的武林高手,簡直是不堪一擊。紅衣少女略一出手,就將他們摔飛踢翻了,呀呀喊痛,有的連爬也爬不起來。


    吳知府一時驚愕得不知怎麽辦,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等出手極快的武林高手,何況這高手還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女,他呆若木雞,感到不思議。紅衣少女瞅著他問:“你是這麽升堂審問的嗎?這是哪一朝的王法?問還沒問,就下令給人動大刑?你這一輪五十大板不就把人打死了吧?那還有什麽口供的?妄動大刑,草菅人命,我問你頭上這頂烏紗帽還想不想戴的?”大堂兩側兩位旗牌官一齊提刀跌了出來,其中一個喝道:“大膽狂徒,目無長官,竟敢鬥膽大鬧公堂,你不想活了?”


    另一個說:“你老老實實給我們跪下受縛,還可以免受皮肉之苦。”


    紅衣少女兒乎不屑的掃了他們一眼:“你們這兩個狗奴才,真是狗仗官威,朝廷的傣祿給了你們,算是喂了狗了!你們有哪一點為平民百姓說話的?”


    兩個旗牌官大怒,雙刀齊劈來,紅衣少女身形輕閃,腰中寶劍一出,寒光一閃而逝,“當當”兩聲,他們不但手中的刀斷了,人也跑在地上。因為他們的伏兔穴,各都中了一劍,哪裏還能站起來?


    一些差役見狀不妙,想跑出去叫人,誰知還沒跑出府衙門,就給人一個個的扔回來。眾人一看,是一位黑衣的青年壯士。他威嚴地低沉喝道:“誰也不準亂動!誰敢亂動的,莫怪我立刻取了他的狗命。”


    站在吳知府身邊的師爺輕聲說:“大人,你快走,他們都是一夥沒王法的,汪洋大盜,殺人不眨眼,遲下大人就沒命了!”


    呆若木雞的吳知府這才想起自己的危險,連忙起身往屏風後麵逃命。他一點官威也沒有了,像隻喪家之犬,可是他一下又從屏風嚇得退了出來,因為有一把寒氣逼人的寶劍,貼在他的心口上,提劍之人,是位白衣少女。


    吳知府嚇得麵如士色:“你……你敢殺本府麽?不怕犯了彌天大罪?”


    白衣少女一臉帶笑:“我們怎敢殺你嗬!我是請你升堂審問呀!你這麽跑了,這一幹犯人怎麽辦?誰來審問?”


    “你……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你怎麽到現在才想起問我是什麽人?不嫌遲了嗎?”白衣少女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塊銀牌來,“你放眼看清楚一點,便知道我們是什麽人了!”


    吳知府一看,頓時嚇得魂飛天外,連那位師爺也嚇得軟成一團。因為這樣一塊銀牌,是一個恐怖集團特有的標記——西廠侍衛,這是當朝皇帝的耳目,專門負責監視各地官吏們的行動,更負有生殺之權。可以說,西廠的人出來,是見官大三級,別說小小的一個常州知府,就是一省的布政使大人,朝廷的京官,各地掌管兵權的都指揮使,見了東、西兩廠的人,也害怕三分。朱元璋自從取得天下名,不久就設立了錦衣衛,專門做偵察、逮捕、審訊的事,到了明成祖取得帝位時,又設立了東廠,成為了皇帝的直接耳目,權力比錦衣衛還大。到明憲宗成化十三年,又開設了西廠,由太監任直管領,勢力更在東廠之上,更是屢興大獄,中外驚動。用現在的話來說,這些廠衛,都是皇帝的耳目,是皇帝個人的警察、特務機關,主要是用來鎮壓平民,同時也是監視各地官吏們的行為舉止。明朝的封建專製統治,可以說比以往任何朝代都更加嚴密,更加殘酷,往往一人犯罪,株連九族;一人負屈,滿門大小冤死。明朝曆代的皇帝,除了朱元璋(明太祖)、朱棣(明成祖)外,幾乎都是些昏庸無能、貪財斂錢,或者是好大喜功不成器的東西,將錦衣衛、東、西兩廠這種權力極大的特務機構交給了自己親信的宦官、太監管理。


    什麽人都不信任,隻信任自己身邊的太監,可以說是整個王朝的悲劇。


    這些宦官、太監們,隻不過是皇帝、妃後們的家奴,負責伺候的一群奴才而已,他們毫無文化素養,別說什麽安幫定國的才幹,就是連起碼做人的道德標準也沒有,絕大多數都是一群勢利的小人,隻知阿諛奉承,千方百計討得皇帝、妃後們的歡心,如何謀取個人的地位和利益,毫無廉恥可言,更加談不上什麽國家利益和民族自尊心了,什麽卑鄙無恥的手段都可以幹得出來。一旦他們得到了大權,政局怎不一團糟?天下怎麽亂?好一點的,他們還忠心於皇帝;壞的,他們連皇帝也不忠心,為了自己,不借勾結外人,賣國求榮,或者自己想當皇帝。明朝到了明武宗正德年間,由太監劉瑾弄權,可以說是到了頂點,不但東、西兩廠由他一手掌握,朝政也完全由他把持,大臣們的奏章要寫兩份,一份送到皇帝那裏,一份就送到太監劉瑾的府內。所以當時天下有人說,京城裏有兩個皇帝,一個是坐皇帝,一個是立皇帝,一個朱皇帝,—個劉皇帝。太監的行動,一切看主子的麵色行事,小心翼翼,百般討好,卑躬屈節,所以他一旦得到了大權,自然就把自己過去對皇帝的那一套,要求別人和自己的手下人也這樣對自己了,稍微不順心,就取別人的腦袋,全無法度。


    東、西兩廠在這樣的宦官、太監們的統領下,東、西兩廠本來就有極大的權力,到了他們手上,就更無法無天了,成了一個陰森恐怖的部門,他們可以捏造罪名、濫行逮捕、嚴刑拷打,百般逼供,無罪的交成了有罪,有罪的變成了大罪,要是有人給東、西兩廠的人抓了去,那是進了暗無天日的地獄,幾乎沒有能活著出來的希望,就算幸運能活著出來,也脫去了一層皮,給折磨得不成人樣,以致終身殘廢。


    所以一心為子報仇,草菅人命的吳知府一見白衣少女是西廠的人。怎不嚇得魂飛天外?這時他才感到自己惹下了彌天的大禍,慌忙跪下叩頭求饒:“下官不知各位大人到來,無知冒犯,懇求寬恕。”


    公孫不滅和小丹看了驚愕不已,怎麽連堂堂知府大人也害怕水月宮的個了?水月宮的聲威這麽厲害麽?不但武林中人害怕,連官府的人也如此害怕,怪不得他們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放火,連夜大鬧公堂了。公孫不滅和小丹還不知道白衣少女手中持的是西廠的銀牌,也不知這是一個令人聽聞而毛骨悚然的部門。


    至於醉月軒老板馬鳴樓和堂下眾差役等人,見了更是驚愕和莫名其妙,不知是怎麽一回事,感到吳知府大人如此的貪生怕死,在利劍的威逼之下,竟然當著眾人麵前跑下來,太有失官威了!隻有一二個老於官場的差役看出了其中的不同,感到這一男二女決不是什麽江洋大盜或什麽武林中的俠義之士,恐怕是京城中極有權勢的人物,不然,吳知府不會口稱大人的,害怕得如此模樣。


    白衣少女收回銀牌和利劍,含笑說:“你起來呀!繼續審問呀!看看怎麽嚴懲凶手和其他犯人才是。”


    吳知府更是叩頭說:“大人,下官知道了!都是下官犬兒作惡多端,罪有應得,大人們沒有殺錯。至於公孫公子主仆兩人,完全與此事無關,無辜受牽連,下官馬上放了他們,重責馬鳴樓等人。”


    “哎!你還沒審問清楚,就這麽判決,不嫌草率了麽?你還是審問清楚的好。”


    吳知府不明白衣少女的用意,一時愕然不知怎麽應付。紅衣少女說:“姐姐,他不來審問,那姐姐來審問好了!姐姐將前後事件弄清楚,不然他口服心不服哩!背後埋怨我們仗勢枉法。”


    白衣少女問吳知府:“我代你升堂審問怎樣?”


    “大人能親自審問,那是下官的榮幸。”


    白衣少女說:“好!那我來升堂審問。”她又對師爺說,“你小心了!將各人的口供,一一老實給我記錄下來,不得含糊,不得誇大和縮小,聽清楚了沒有?”


    師爺慌忙應道:“小人不敢怠慢!”


    “唔!現在開始重新升堂!”


    常州府內一群官吏和差役,不禁愕然相視,這真是官場上的一件千古奇事,放火殺人犯成了審問人的父母官,受害人反遭審問,這弄得清楚嗎?不顛倒黑白才怪呢。但吳知府和師爺都這麽說了,他們隻有奉公行事,重新排成兩行,一陣喝喊,以振官威。那位黑衣青年,仍守住府衙大門,不準人出去,也不放人進來。


    白衣少女對公孫不滅和小丹說:“你們主仆站起來,不用跪了,聽我向話不過你一定要老老實實,不得有絲毫隱瞞。”


    公孫不滅心想:我的事情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還能隱瞞什麽了?便隻好應聲是。


    “秀才,你說,事情是怎麽鬧起的?”


    公孫不滅便一五一十將事情的經過詳細的敘說出來。白衣少女問:“你當時沒有動手打人麽?”小丹卻搶著答:“我家少爺不會武功,他怎麽打人嗬!是他們動手先打我少爺的。”


    白衣少女一拍驚堂木:“現在沒問你,不準你說話?你要是這麽搗亂公堂,我就先叫人將你打二十大板。”


    “我不說,我不說。”小丹嚇得不敢再說話了,心想:怎麽水月宮的人,還真像一個審問人的大老爺嗬!?這真怪了!


    白衣少女說:“不是不準你說話,現在還沒問到你,等問到你時,才能說話,懂嗎?”


    “我懂!”


    白衣少女又問公孫不滅:“你參加了打鬥沒有?”


    “沒有!在下一向害怕惹事生非的。”


    白衣少女便轉問店小二張五:“張五,鬧事的時候你是不是一直在場。”


    “是!小人一直在場。”


    “唔!你說說事發前後的經過。”


    店小二張五別說已得到了公孫家的好處和照顧,就是沒有得到,也不敢胡言亂說了。他和盤托出了事情經過,將自己怎麽誤會公孫不滅企圖前來白吃,自己的夥計怎麽先動手打公孫不滅,小丹怎麽出來護主的事一一說了。同時還特別說明公孫不滅一直害怕,勸小丹別與人爭吵的情形也說了出來。白衣少女又盤問了醉月軒一些受傷的打手,回答都跟張五所說的差不多,並無意中說出自己怎麽恃強淩人,想置公孫不滅主仆於死地。


    白衣少女再問已折了一臂的武教頭黑蝙蝠:“你說說,當時情形怎樣?”黑蝙蝠未上公堂以前,就受了吳管家旨意,要一口咬定公孫不滅主仆倆人,說他們參與殺人放火,現在一看情況不對了,連常州吳知府對這一男二女也害怕得這樣,他哪裏還敢說假話?也如實將當時的情形說出來。


    “那麽說,公孫不滅的書僮小丹,除了護主與店中的打手交鋒外,就一直沒有插手了,是不是?”


    “是這樣,草民不敢說謊。”


    吳知府聽了雙方的口供,心中己明白,公孫不滅主仆兩人,的確與殺害自己的兒子無關,事情雖因為他們而起,但他們沒有參與殺人放火之事。尤其是公孫不滅,更是無幸,就是自己怎麽想誣害公孫不滅主仆兩人也不行。同時他心裏更加十五、十六,自己一家大小的生命,全操在這一男二女的手中了,不知他們怎麽處置自己。這時,他已根本不敢去想自己頭上的一頂烏紗能不能保住的事,隻要能保住自己全家大小的性命,己算萬幸。


    白衣少女一拍驚堂木,喝問:“馬鳴樓!”


    馬鳴樓膽戰心驚的慌忙應聲:“草民在!”


    “吳三公子是怎麽給人殺死的?”


    馬鳴樓明知是眼前這位紅衣少女殺死的,卻害怕得不敢說出來。白衣少女是一拍驚堂木,叩問:“你為什麽不敢回話?”


    “是,是……”馬鳴樓心裏實在不明白白衣少女為什麽要這樣問,殺死吳三公子的不就是你妹妹嗎?你不是知道了,怎麽問你?


    “是什麽!你給我老老實實的說出來,不準有絲毫穩瞞,不然,莫怪我大刑伺候。”


    “草,草民看……看不清……”


    “什麽!?你看不清麽?”


    “看……看不清是……是何人殺死了他。”


    “大膽!你敢在我麵前說假話?”


    紅衣少女說:“不就是我殺了他麽?你怎麽看不清了?”


    馬鳴樓又愕了一下,心想:我不敢將你說出來,你反而自己說了出來?


    白衣少女問:“馬鳴樓!你當時在哪裏?”


    “在,在三公子身邊。”


    “在他身邊,你怎麽看不清我是我妹妹殺了他的?”


    “草民該死,草民害怕。”


    “好!你大膽將當時聽到看到的情形一一說出來,再不老實招供,小心我砍了你這顆肥腦袋。”


    “是!是。”


    馬鳴樓見紅衣少女已自認殺了吳三公子,再也沒有什麽顧忌和害怕的了,便將吳三公子怎麽見色起心,下令陰陽臉、鬼神手殺了公孫不滅等三位男的,活捉女的以供自己享受,直到紅衣少女奔上樓來,在什麽情景下殺了吳三公子為止,都詳詳細細招了出來。


    白衣少女又再次審問黑蝙蝠和店小二張五等人,問當時情形是不是這樣?張五等人雖然不知道樓上的情況,但吳三公子說的話卻是聽清楚了,也都一一照說。


    白衣少女睨視吳知府一眼:“吳大人,各人的口供你都聽到了沒有?”


    吳知府囁嚅著說:“下官聽……聽清楚了!”


    “你說,這案應該怎樣判決?”


    “下官不敢鬥膽作主,望大人明示。”


    “哎!你別忘了,我隻是代你審問,該如何判決,卻是你當知府的職責。”


    “這,這……公孫公子主仆無罪,當場釋放。其他若幹證人,也一齊放回。下官犬兒罪有應得,已死無論;下官有失管教犬子,引罪自咎,聽候處理。”


    白衣少女一笑,問師爺:“各人的口供你錄好了沒有?”


    “小人已錄好了!大人請看。”


    白衣少女略略看下,點點頭:“好!一式兩份,叫各人在上麵畫押。”


    公孫不滅和馬鳴樓等人在供詞上畫了押後,白衣少女對吳知府說:“現在你來宣讀判詞吧!”


    “下官我……”


    “你剛才的判決很不錯嗬!至於你引不引咎自責,與本案無關,那是另一回事,以後再處理。”


    “是!是!”


    吳知府心懷不安的宣讀了判詞,便宣布退掌。不但公孫不滅等人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束了案子,就連公堂上的官吏、差役們也感到意外。他們起初以為,這樣的審問,必然是一塌糊塗,想不到居然沒動用過什麽刑,而且處理十分公正,令人心服滿意,不禁又暗暗驚訝了!公孫不滅等人仍怔怔站在公堂不動,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不是真的。


    白衣少女笑問:“你們還不趕快走?自行去尋親訪友、投宿住店?府衙門裏可不會招待你們的。你們不走,去獄房蹲一夜也可以。”


    眾人一聽,如逢大赦,紛紛而走。小丹拉了公孫不滅:“少爺,我們也走吧,別呆在這裏了!”


    公孫不滅初時認為自己準逃不過一場莫名其妙的太難,因為自己一上堂,吳知府就惡狠狠的審問自己,還要動大刑,想不到突然來了水月宮的兩位女俠和一位俠士,一陣大鬧之後,竟然化險為夷,不但逃過了這一場災難,還洗清了自己的不白之冤,他從心裏又一次感謝這一男二女的三位俠土,今後自己不知怎麽去報答他們才好。


    紅衣少女卻朝著他說:“嗨!酸秀才,眾人都走了,你還不快走?你是不是想再—次卷入這是非之地?”


    公孫不滅一怔,連忙拜謝,與小丹趕快離開了官府衙門。他從紅衣少女的說話中,已意識到官府衙門恐怕很快又要出事了!萬一紅衣少女等人殺了吳知府,自己真的又卷入一場是非中去,到時自己恐怕沒有這麽好運氣了,自己還是有多遠走多遠好。眾人離開之後,公堂上的吳知府、師爺和差役們仍不敢離開,尤其是吳知府,不知這三名西廠的人怎麽處置自己。白衣少女問師爺:“我審問得怎樣,公正不公正?”


    師爺明知白衣少女有意在袒護著殺人凶手,何況她本身就是一個凶犯,根據大明條律,哪怕吳三公子是罪不容誅,也不能不加審問就殺了的,怎能擅自殺人?就是有天大的理由,殺人凶手也有罪,起碼有充軍到邊疆之刑,怎能不問不理的?殺人凶手充當審判官,更是荒唐之極,但師爺也明白吳知府為報子仇,濫用職權,枉害無辜,公報私仇,也是有罪,起碼也要削職查辦。可是他知道來人是西廠的人,西廠的人,向來捏造罪名,捕殺無辜,他哪裏還敢說不公正的?除非是不要自己的吃飯家夥了!何況她這次審問,對公孫不滅主仆來說,的確是公正的,就是對馬鳴樓等人,也夠寬大,沒有懲治任何人。所以他連忙說:“大人審問甚是公正、英明,秉公處理,愛民如子。”


    白衣少女一笑,問吳知府:“你呢?”


    吳知府連忙說:“大人明察秋毫,斷案如神,令下官得益不淺。”


    “我們殺了你的兒子,你不怨恨?”


    “犬子罪當合誅,大人不株連他人,下官已是感恩不盡了,怎敢存怨恨之心?”


    “好!這一次我們暫且放過了你,以後你敢濫用權力,枉害無辜,殘殺百姓,莫怪我們將你滿門抄斬。這裏一式兩份畫了押的供詞,我們帶走一份,明天給我們注消此案,上文下達,不得再興波瀾,知道了沒有?”


    “下官知道。”吳知府見不追究自己,已是喜出望外了,哪裏敢不照辦?白衣少女說:“大哥,妹妹,我們走!”


    他們三人不出大門,隻在公堂外天井中身一閃,躍上瓦麵,去得無蹤無影。府衙門的人,更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出不了聲,西廠中有如此身手的高人,吳知府更不敢亂動了。


    他們三人連夜翻越城牆,往東北江陰縣而去。路上,紅衣少女問:“姐姐,你怎不殺了那狗官的?那不太便宜了他麽?”


    “妹妹,要是殺了那狗官,事情更鬧大了,公孫公子主仆兩人,恐怕更脫不了身。”


    “姐姐,你特意拐個彎來常州府,我以為你要大鬧常州府哩!想不到人沒有殺一個,就這麽離開了!”


    “這樣了結,不更好麽?”


    “姐姐,我想血染常州府衙門哩!”


    “你這丫頭,別鬧得得太過分了!你不怕遭到大批軍馬圍攻我們?就算我們能脫險,其他無辜的呢?他們不受株連?我們本為救公孫公子主仆兩人而來,你這一鬧,不但救不了他們,恐怕將武林世家公孫一門也卷了進去。”黑衣青年說:“吳知府雖然為人可惡,但罪不當死,還是這樣懲戒他好。”“要是他以後知道我們假冒是西廠的人,繼續逼害那酸秀才怎麽辦?”


    黑衣青年說:“這你放心,公孫家的人恐怕對這事早已有了準備。”


    “哦!你怎麽知道公孫家的人早有準備了?”


    “愚兄看見公孫不滅主仆兩人一出衙門,便有公孫家的人接了去。”


    “那麽說,公孫家的人也來到常州了?”


    “他們早已來了,不但梅林莊的總管家到來,更來了公孫家的兩名高手他們就伏在衙門的瓦麵上,不動聲色的注視公堂上的一切情形。直到他們看到公孫不滅已沒有危險,才悄然隱退。”


    “那麽說,我們不出麵,公孫家的人也會出手了?”


    “可能會出手,但不會像我們這樣出手。”


    “那他們怎麽出手?”


    “愚兄知道公孫不見為人極為慎重,不會亂來,更不會與官府公然對抗,他們極可能飛刀傳案示警,也有可能是在深夜裏盜去知府的官印,逼吳知府放人,或者用其他辦法,不會大鬧公堂。”


    紅衣少女說:“早知道公孫家的人會這樣,我們就不來了!”


    白衣少女說:“妹妹,話不是這樣說,公孫不滅是因為我們而受牽連,我們有責任去救他。再說,公孫家的人救人的辦法再好,也沒有我們這個辦法好。”


    紅衣少女想起白衣少女竟然當起知府大人來審問的情景,不由笑起來:“姐姐,我真服了你,坐在公堂之上,威風凜凜,有紋有路,真像個知府大老爺哩!而且還頂公正的。”


    “妹妹,讓你去當,也是一樣。”


    “我可不行,起碼我忍不住笑,一笑,那還像什麽官兒了?對了!姐姐,你這麵銀牌去哪裏弄到的?”


    “那是去年底,我路過陰山,碰上了一個不良的凶徒,出手殺了他,發現他腰帶上掛有這一麵銀牌。便順手取了下來,才知道這凶徒是西廠的人。想不到這麵銀牌,在今夜裏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好呀!以後我也找一個西廠的人來殺,取到銀牌,去嚇唬那些貪官汙吏,仗勢淩弱、坑害百姓的官兒們。”


    黑衣青年說:“這事隻可一次,第二次就不行了。”


    “為什麽不行?”


    “東、西兩廠的人,可以說遍布全國各地,極有可能常州府就有他們的人,甚至吳知府府內也有。”


    “哦!要是有,幹嗎他們不出現的?”白衣少女疑惑了。


    紅衣少女也說:“是呀!他們一出現,那不揭穿我們了?”


    “這恐怕有兩種可能:一、他們也以為我們真的是兩廠的人,不想破壞了自己人的事,所以不出現;二、他們就是明知我們是假的,但他負有某一種秘密的任務,不能在眾人麵前露出自己的真麵目,也就不出現了。但不管是哪一種,我們在常州府這麽一鬧,他們遲早都全弄清楚我們是假的,會派他們的高手來追蹤我們,所以我們今後千萬不可大意。得提防東、西兩廠的人在暗中向我們下手。”


    白衣少女不屑說:“他們敢?我叫他們有來路沒去路。”


    紅衣少女也附和的說:“是呀!要是他們惹惱了我們,我一把火將他們東、西兩廠全燒了!”


    “兩位賢妹,千萬別輕敵,東、西兩廠,有明、暗兩幫人馬。明的,多數是些武功上乘的高手,往往一出手就是取人性命;暗的,大多數也身懷一門絕技,化裝成各種各樣的人物,和尚、道士、尼姑、乞丐、行商、走卒、秀士以及工匠、家人、奴仆等等,幾乎什麽人都有,他們要是不亮出他們的麵目出來,就是同是東、西兩廠的人,都不知道。”


    白衣少女說;“對了!我在陰山中殺的那位凶徒,就是一位獨行僧人。”紅衣少女問:“他們那麽秘密幹什麽嗬!”


    “這就要去問朱家皇帝為什麽要去豢養這一大批人了!”


    白衣少女說:“妹妹,這還用問嗎?當然是朱家皇帝害怕有人搶去了他的皇帝寶座呀?”


    “他在全國養廠那麽多官兵還不夠嗎?”


    “他怎麽知道這些統率官兵的將軍們忠不忠於他的?”


    “皇帝總不會在每一個將軍身邊都源有東、西廠的人吧?”


    “但可以肯定,凡鎮守一方的總兵和掌管一地兵權的都司,他們身邊必定有一名皇帝派去的耳目,但誰也不知道是誰。聽說鎮守兩廣的征蠻將軍,一位跟了他十多年的忠實仆人,曾與他同生共死過,甚得將軍的信任和喜愛。一天,這位仆人突然向將軍告辭而去。將軍十分愕異,問他為什麽要離自己而去?這位仆人說:‘不瞞老爺說,小人是西廠的人,負責監視老爺的一舉一動,現奉上頭之命,調往別處。小人甚感老爺乎日對小人的厚愛和信任,才以此相告,希老爺今後多注意自己的言行。’說畢而去。這位征蠻將軍震驚得半晌不能出聲。”


    白衣少女感歎的說:“怪不得有人說,伴君如伴虎,不知幾時,君王一不高興,將自己咬死了。”


    紅衣少女說:“要是我呀,才不為這樣的皇帝賣命哩!姐姐,要是常州府有東、西兩廠的人,那位酸秀才不危險麽?”


    黑衣青年說:“放心!就是有東、西兩廠的人在常州府,要知道我們是假的,恐怕也要在幾天之後才發覺。因為他要向上麵報告,上麵又要經過一番調查,這樣一來一往,最快也要四五天,這時公孫公子主仆兩人,恐怕在富有江湖經驗的公孫不見安排下,早已遠離南京城,到別的地方去了。”


    黑衣青年沒有說錯,公孫不滅和小丹一出府衙門,就有青衣小帽的兩個人從小巷中出來,其中一個說:“少爺,快跟我們走!”


    公孫不滅愕然,問:“你……你們是什麽人?”


    小丹卻認出來了:“少爺,他們是大爺身邊的望叔和德叔,我們快躁他們;走。”小丹是在梅林莊長大的,幾乎對梅林莊的每一個人都認識。


    公孫不滅隨他們走人小巷,左轉右彎,也不知走了幾條小街小巷,望叔和德叔前後望望,見無人,便輕輕叩了一座大院的小門。小門“呀”的一聲打開,望叔和德叔便拉了公孫不滅閃了進去,門又輕輕的關上。他們無聲的穿過一個庭院:最後望叔和德叔像卸下了重擔似的,說:“少爺!你進去吧!通總在裏麵等著你們。”


    公孫不滅感到十分驚訝和愕然不解,怎麽這樣小心謹慎,行為這樣詭秘的?我不是無罪釋放了麽?難道官府的人還會再來捉我回去?這樣,吳知府不怕水月宮的那兩位女子要了他的腦袋?公孫不滅想到這裏,一下子想起紅衣少女催促自己趕快離開的話來,心中又是悚然,莫非我大哥的人已知道水月宮的人要加害吳知府了,才這麽小心翼翼的帶我來這裏躲藏?要是這樣,我今後怎麽辦?永遠躲藏起來?今後不能見人了?


    公孫不滅不禁暗暗有點懊悔起來,都是自己好奇,要看什麽水月宮的人,跑去了蠡園,才惹出這麽大的麻煩來,害了自己不算,還連累了明叔夫婦和梅林莊所有的人,令他們為自己擔心。


    公孫不滅和小丹踏人一間似廳似齋的房間,梅林莊的總管家公孫通早已在燈下起身迎接,朝公孫不滅一拜說:“老奴拜見少爺!”


    梅林莊的通總,公孫不滅是認識的,因為他不時帶人來充山給公孫不滅母子兩人送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公孫不滅慌忙說:“通敘別這樣,都因我的事,辛苦通叔了,令通叔老遠從無錫趕來這裏,為我擔憂操心。”


    “這是老奴應該做的,談不上辛苦,少爺能喜脫無辜之災,平安歸來,老奴也算放心。”


    這時小丹也過來叩見通叔,通叔扶他起來:“小丹,也難為你了。”


    “通叔,都是小丹子不好,累了少爺的。”


    “不!你和少爺都沒有錯,該死的是醉月軒的一群打手和吳三公子。別說是你,就是我在場,也會出手,狠狠教訓那一群惡奴。現在好了!幸而少爺和你都無事,安心在這裏住一夜,明天我們離開常州。”


    公孫不滅問:“通叔,我們為什麽要這麽小心謹慎的來這裏住?”


    公孫通說:“少爺,公堂上的情景,老奴都知道了!少爺!你知不知道,救你們的是什麽人?”


    小丹說:“通叔,他們不是水月宮的人麽?”


    公孫通搖搖頭:“他們要是水月宮的人還好,但他們不是。”


    公孫不滅一怔:“什麽,他們不是水月宮的人?”


    小丹也急著問:“通叔,那他們是什麽人?”


    “他們是西廠的人。”


    “西廠!?西廠是幹什麽的?”公孫不滅對西廠這一名稱十分陌生。


    “少爺!西廠是朝廷一個可怕的部門。”


    小丹問:“它比水月宮更可怕?”


    “小丹,水月宮和西廠,簡直是不能相比。水月富隻不過是武林中一個神秘的派別,令江湖上的人震驚、害怕而已。西廠,可令朝中文武百官望而生畏,令天下百姓心驚肉跳,它是皇帝一隻厲害、恐怖的鷹犬,由當今炙手可熱的劉謹所統領。”


    “劉謹又是什麽人了?那麽可怕?”


    “小丹,你真是一個小孩子。劉謹,就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太監,江湖上人稱劉公公,他一手可以遮天。有人說,他才是一個真正的皇帝。朱家的皇帝隻不過是他手中的木偶,任由他指點。你說他可不可伯?他統領的東、西兩廠,專門在暗中……”


    小丹又打斷他的問:“通叔,怎麽西廠,又是東、西兩廠了?”


    “嘿!這些事,你這小孩子是怎麽也不明白的。不管錦衣衛也好,東、西兩廠也好,都是朱家皇特別設立的部門,是皇帝的耳目,所不同的,錦衣衛由有功勳的都督管領,而東、西兩廠,直接由皇帝認為最親信的太監來管領,勢力更淩駕在錦衣衛之上,它們都是在暗中盯視、監察文武百官以及各地封疆大臣的言行舉止,更主要是暗中監視百姓的行動,稍有對皇帝不敬的言行,就給他們抓了去,嚴刑拷打,百殷折磨,天下給他們冤死的官員、軍民,真是不計其數。凡是給他們抓去的人,沒一個能活著出來。”


    公孫不滅和小丹聽後,不由驚愕相視,現在他們才明白了,吳知府為什麽見了白衣少女手中那一麵銀牌,竟然嚇得跪了下來,口稱大人。公孫不滅更是暗暗納悶:他們不是自稱是水月宮的人麽?怎麽是西廠的人了?


    公孫通又斷續說:“老奴不明白少爺怎麽會認識了西廠的人,而且他們還出手相救,這真是一件世上最奇怪的事情,令人匪夷所思。”


    小丹問:“西廠的人不好麽?”


    “好?要是西廠的人是好人,那真是鹹魚也會返生,太陽也會從西邊升起來。他們隻要是能收斂一點,少危害天下黎民百姓,已是天下大幸了。”


    公孫不滅問:“難道西廠的人,沒有一個是好人?”


    “可以說沒有一個,就算其中有一兩個是好人,也會變壞,要是不變壞,他們就沒辦法在西廠立足。西廠的人,個個都是心狠手辣,濫殺無辜,全無人性的一群鷹犬。”


    公孫不滅又是半晌不能出聲,最後說:“通叔,可是他們曾兩次救了我和小丹。”


    “少爺,這才是叫人費解,看來他們救少爺,恐怕帶有一種不可告人的意圖。”


    公孫不滅問:“通叔,我看那一男二女極好,不會吧?”


    “少爺!江湖上人心險惡,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小丹又問:“通叔,他們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意圖?”


    “現在我也不知道,極有可能,會叫我公孫一門百年來在江湖上的聲望,毀於一旦,或者令我們在武林消失。”


    公孫不滅頓時睜大了眼:“通叔,不會這樣嚴重吧?”


    “不會就好了!少爺,你今後最好少去接近那一男二女,或者不去接近他們,至於他們相救少爺之恩,我們以後想辦法報答他們就是,彼此了斷這一段恩情,不再與他們來往。莊主的意思,是想請少爺先到外麵暫避一段日子.等這件事冷下來之後,再回無錫。”


    小丹問:“我和少爺去什麽地方暫避?”


    “莊主考慮過,少爺最好去浙江嚴州府淳安縣的任江流任大俠家中暫住一個時期,任大俠是老爺生前的生死之交的朋友,為人豪爽,極重信義,少爺去了那裏,他一定會好好照顧少爺的。”


    公孫不滅對公孫通所說的仍半信半疑,心想:那一男二女真的是壞人?


    可是他怎麽看也不像,他們要是心狠手辣毫無人性的人,怎麽會兩次來救自己?毫無人性的人能這樣嗎?他們真的對自己有某種不良的意圖?也不像嗬!可是他見通叔說得這麽嚴重,又不能不聽了。再說自己已是十八歲的人了,一直在充山蝸居,閉門讀書,不到外麵走走,增廣見聞,學一門謀生的本事,也不是辦法。自己總不能一生一世靠梅林莊來養活自己吧?不如趁這個機會。體驗人生,學會如何做人也好。他說:“通叔,我們幾時動身前去浙江嚴州府?”


    “少爺別急,先安心在這裏住一夜,看看府衙門有什麽事發生,要是沒有,少爺可以在這裏多住兩天。”


    小丹問:“要是有事發生呢?”


    “那沒等天明,我們就出城。”


    “通叔,這裏不危險吧?”


    “放心,有我在,就有少爺和你在。我無論怎麽樣,也要平安送你們離開常州府。”


    公孫不滅也想知道那一男二女,不知在府衙門裏鬧得怎樣了,但願他們千萬別鬧出人命來,不然,事情就更麻煩了。


    這時,一位仆人端上飯萊來,公孫不滅和小丹才想起自己一到常州府城,就給吳知府立刻升堂審問,還沒有吃晚飯,而且也記不得要吃飯,現在見飯菜端來,才感到肚子早己餓了,也就不客氣,端起碗來吃飯。


    飯後,通叔安排公孫不滅主仆兩人住下。這一夜,公孫不滅雖然勞累,但心思如潮,怎麽也睡不著。公孫不滅本是一個感懷自己身世與人不同的憂傷的青年,不想與人爭名好勝,喪母之後,寄情予青山綠水白雲間,以詩、書、琴、畫陶冶自己的情操,想不到憑空惹出了這一場風波來,卷人了官場的是非當中,弄得現在要遠走他鄉避禍,自己今後又何去何從?他仰望窗外明月,不由吟了一句:“從此別離江南路,滿懷心事向誰訴?”正是寒山春水,野風驚夢,遙遙雲天,玄思悠悠,在短短的瞬息間,濃縮了自己的十八年。


    公孫不滅想到自己從此離開無錫充山,何年何月,才能歸來?母親墳前,清明可有人打掃?他年歸來,自己生長的地方又將變成怎樣?明叔夫婦年已半百,不知能否再相見?一連串的問號,從心中湧起。想到這裏,公孫不滅不禁又隨口吟了歐陽修《浪淘沙》一首下闋:“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借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他在月光下看了一下另一蹋上擁被高臥的小丹,見小丹早已呼呼大睡,睡得好甜,一張蘋果似的臉兒,卻帶笑意,他不禁暗暗羨慕起小丹來,小丹沒有自己的哀怨和憂愁,是一個什麽也不去想,什麽也不知害怕的天真無邪的孩子,心直口快,有什麽就說什麽,不知厲害,無憂無慮,要是自己像他那多好。


    公孫不滅不知不覺間,便朦朧入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當他驚醒過來時,隻見小丹憨笑地看著自己,說:“少爺!你醒過來了?”


    公孫不滅看看窗外,已是日上三竿,一下坐起來,問:“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少爺,辰時已過去了,現在已是巳時啦!”


    “巳時!?你於嗎不早點叫醒我呢?”


    “我見少爺睡得正酣啦!想到少爺昨天一日的辛苦,又擔驚受怕,所以不想驚動少爺,讓少爺多睡一下不好麽?”


    “通叔他們呢?”


    “通叔來看過少爺一次了,見少爺未醒,叫我別驚動你,讓你好好多睡一會,所以我跑到院子裏練了一會功夫。誰知剛一回房,少爺就醒過來了。少爺,我去打水給你洗麵。”


    “小丹,慢一點,通叔他說了什麽沒有?”


    “沒有嗬!”


    “衙門的事也沒有說?”


    “沒有!大概是沒有事情發生。”


    “你怎知道沒有事發生的?”


    “要是有事發生,通叔還不早叫我們起身出城麽?”


    “好了!好了!你去打水給我洗臉吧。”


    小丹立刻跑了出去,不久就挽了一大桶水回來,伺候公孫不滅梳洗。公孫不滅一邊梳洗一邊問:“通叔現在哪裏?”


    “他出去了!”


    公孫不滅一怔:“什麽!?他出去了?”


    “聽說他出去辦一些事,很快就會轉回來。”


    “你知不知他出去辦什麽事了?”


    “當然與我們有關的事呀!”


    “我們有什麽事了?”


    “少爺,你怎麽忘記了?通叔不是說叫我們去什麽浙江的嚴州府麽?他正給少爺準備馬車和路上的一切生活用具。”


    “我還以為官府又要我們回去的。”


    “官府怎麽會又捉我們回去嗬!對了,少爺,我聽說知府大人家裏那個什麽氣勢囂張的吳管家,昨夜裏給人殺了!”


    公孫不滅又是嚇了一跳:“什麽!?給人殺了?是誰殺了他?”


    “當然是那位白衣小姐啦!是白衣小姐從屏風轉出之前殺了他的。”


    “那吳知府怎麽樣?”


    “他敢出聲嗎?他不怕西廠那一男二女削去了他一家人的腦袋。所以他什麽也沒有說,叫人草草埋葬了吳管家便了事。不過卻引起了鐵麵神捕的注意。他懷疑那一男二女,不是西廠的人。”


    公孫不滅更是驚訝:“他們不是西廠的人?”


    “是呀!神捕說,從他們的行為作風來看,根本就不像西廠人的作風,完全是武林中的俠義人士所為,西廠的人,冷酷無情,隨便殘殺無辜,絕不會去救人的。其實,我也感到那兩位小姐和那位黑衣公子,不是什麽西廠的人,是個大俠土。”


    “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是西廠的人了?”


    “少爺!我感到他們不像通叔說的那麽壞嗬!我也感到,他們是特意趕來常州救少爺的,不然,事情有那麽巧嗎?”


    這一點,公孫不滅也有同感,隻是不像小丹這麽真說出來而已。公孫不滅又怔了一會問:“那神捕會不會再來捉我們?”


    “他捉我們幹嗎?神捕也是一個好人嗬!他已知我們是無辜的,他隻是去追蹤那兩位小姐和黑衣公子的下落去處。”


    “那吳知府怎樣?也不來捉我們?”


    “奇怪的是,吳知府不但不來捉我們,還叫神捕別再理這個案了,他已注銷了此案。”


    “哦!他有這麽好麽?”


    “好什麽!我看他是給兩位小姐嚇破了膽,不敢再任意胡為。”


    公孫不滅感到事情不像小丹說的這麽簡單,恐怕有其他的原因。什麽原因呢?公孫不滅也說不出來,看來,自己還是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好。他有點責備小丹說:“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你還說昨夜裏才發生的?”


    “少爺!我也是去打水時,剛剛聽到院裏的人說的呀!少爺,你擔心什麽嗬!我知道通叔是很有本領的人,各處人麵極廣。有通叔在,我們不會出事的。”


    公孫不滅見小丹對什麽事都不在乎,一時給他說得啼笑皆非,說:“你呀,什麽事也:不用擔心似的。”


    “少爺!我們擔心什麽嗬!天塌下來當被蓋,大不了一走了事,沒有什麽可怕的。”


    “這些話是誰教的?”


    “是明叔呀!明叔說,隻要我們不做虧心事,什麽也用不著害怕。”


    “你很勇敢嗬!”


    “我看少爺比我還勇敢。”


    “我怎麽勇敢了?”


    “因為我見少爺在公案上,半點也不害怕,對答如流,而我呢,未上公堂之前,一顆心便怦怦的亂跳了!”


    公孫不滅笑著:“你不是說什麽也用不著害怕的?”


    “是呀!我總是說,別怕別怕!但一顆心還是不由我指揮的亂撲騰。不過,真的事情來了,我便豁出去,什麽也不怕了。”


    其實,公孫不滅又何嚐不像小丹一樣的害怕?但事到臨頭,便豁出去,什麽也不怕了。何況公孫不滅還有一種士可殺而不可辱的傲氣,寧願死,也不願受辱。


    說著,總管公孫通回來了。小丹首先高興地說:“通叔,你回來了?”


    公孫通應了一聲,問公孫不滅:“少爺!昨夜睡得好不?”


    公孫不滅敷衍地說:“多謝通叔關心,昨夜我睡得很好!通叔,外麵有什麽事發生?”


    “這都是昨夜裏發生的事,沒有別的事發生,不過風聲似乎對少爺不利。”公孫不滅一怔,小丹卻慌忙問:“什麽風聲對少爺不利了?”


    “有人懷疑,昨夜大鬧公堂的一男二女,可能不是東、西兩廠的人。到底是不是,誰也不敢肯定。就是連鐵麵神捕戴七,也不敢肯定。”


    “那對少爺有什麽不利了?”


    公孫不滅問:“通叔,吳知府不會再捉我回去審問吧?”


    “少爺!在事情沒有肯定之前,吳知府還不敢公然向少爺下手。萬一那三個人真的是西廠的人,那吳知府就要犯滅門之罪了?他知道得罪了西廠的人,那隻有死亡。”


    小丹說:“通叔,這不是很好嗎?這風聲沒有什麽對少爺不利嗬!”


    “小丹,你還是一個孩子,不知道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吳知府雖然不敢公然向少爺下手,明目張膽的來捉拿少爺,更不敢行文各縣,通緝少爺,但他可以不動聲色,派出密探、高手,悄悄將少爺捉了去,暗中拷打審問少爺,打聽那一男二女的真實身份,所以我們不能不防。”


    小丹叫起來:?他敢,我首先跟他們拚了!讓天下人都知道。”


    “小丹,就怕他振人悄悄將少爺提了去,連我們也不知道,無憑無據,我們怎麽去鬧去拚?說不定吳知府反咬我們一口,說根本沒有這一回事,是我們無理取鬧,藐視父母宮,咆哮公堂,反而治我們的罪哩!”


    公孫不滅和小丹聽得呆住了,半晌不能出聲。他們想不到人世間,有人會幹出這等卑鄙無恥的事情來,官府會悄悄去捉人的,那同不法之徒有何目別?半晌,公孫不滅問:“通叔,那我們怎麽辦?”


    通叔說:“少爺,你別擔心,這隻不過是老奴的臆測而已,估計吳知府還沒有膽色這麽做,但也不能不防。現在最怕的是那大鬧公堂的人,真的不是西廠的人,那少爺留在常州府就危險了!吳知府完全可以推翻原來的判案,重新再捉拿少爺審問,所以現在我們不管那三人是不是西廠的人,都得迅速離開常州府,悄悄出城,轉到浙江嚴州府去。”


    公孫不來問:“通叔!那我們幾時動身?”


    “越早越好,少爺用過早飯,就立刻動身起程,老奴早已為少爺準備了一輛馬車,不久就來,至於少爺和小丹在路上的盤川,日常洗換衣服和用品,老奴都一一打點妥當。”


    “真麻煩通叔了!”


    “少爺千萬別這樣說,這一切都是老奴應該做的。”通叔又對小丹說,“小丹,我為你準備了一把利劍防身,希望你在路上別貪玩,更別與人爭強好勝,一路上小心保護少爺的安全。”


    “通叔你放心,我會小心保護少爺。”


    用罷早飯不久,一輛二般常見的馬車便來到了公孫不滅所住的地方。趕馬車的是位年近五十的馱背老漢,長眉深目,臉孔黝黑,似乎是位久跑江湖的老馬車手,趕馬經驗豐富,目光敏銳、深邃臉孔沒有任何表情。公孫通在送公孫不滅、小丹上馬車時,隻輕輕的說了一句:“少爺放心,這車夫是自己人,一路上投宿之事,由他安排好了。”


    公孫不滅不由地望老車夫一眼,而老車夫隻朝公孫不滅點點頭,沒有任何笑意,似乎也沒什麽親切的善意或表示。公孫不滅不由心裏嘀咕了:這怎麽是自己人了?難道他一向不苟言笑?本來想和他說兩句“辛苦、麻煩”的話也咽了回來,也隻好點點頭,算是回答,便和小丹登上馬車。


    這輛馬車,在外表上看去是一般跑長途的馬車,由兩匹頗為神駿的馬拉著,但馬車裏就不同了,布局得十分舒適,可坐可睡,還有一張矮矮的小方桌,可以在馬車裏飲酒和吃飯,兩邊都有垂著竹簾的窗戶,坐在馬車裏,可觀望車外的景物和行人,而外麵的人,卻看不見車裏的一切。


    公孫通又叮囑了公孫不滅主仆兩人之後,便對老車夫說:“老兄弟,我將我家小主人交托給你了!”


    老車夫幾乎冷淡的說:“放心,有我在,就有他們在。”此外,再也不多說一句:公孫通說:“有老兄弟這一句話,我就比什麽都放心了!”


    老車夫一揮長長的馬鞭,“啪”地一聲,仿佛在空中爆發了一聲響雷,說了一句:“公孫公子,請坐穩了!”一抖手中的馬韁繩,又是“啪”的一聲長鞭響,兩匹駿馬便放開四蹄,奔出了巷口,轉上一條大街,直出南城門。出了城門,老車夫又是一聲低喝,兩匹駿馬,便在驛道上飛奔起來。公孫不滅從窗往外望,隻見驛道上的行人和兩旁的樹木往後飛逝,一閃而過;而遠處的青山、田野、村落,似乎在旋轉著,好快的一輛馬車!


    一到郊外,小丹的一顆心放下來了,他再也不擔心有人來捉少爺了。他像一個小孩子進入了新天地似的,好奇的觀看窗外的景色。他從小就是一個孤兒,由公孫家收養,一直在梅林莊住,除了去過無錫城裏5哪裏也沒有去過。以後跟隨公孫不滅和明叔夫婦,更直接在充山中生活了,從來沒坐過馬車,所:以坐上飛馳的馬車,便感到事事新鮮,處處新奇,剛才的擔心,拋到腦後去了。他觀望了一陣,看看公孫不滅,隻見公孫不滅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便問“少爺!你還擔心什麽?我們不是出了城麽?”公孫不滅苦笑了一下:“我有什麽擔心的?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隻是不放心明叔、明嬸,不知他們會不會在充山盼望著我們。”


    “嘿!總管和大爺會同他們說清楚的。他們要是知道我們在常州平安無事,也會高興的。少爺,我說呀,這次我們出來,應該高興才是。”


    “我們這是去避禍,有什麽高興了?”


    “管它避不避禍的,我們當出來四處玩耍就行了,少爺不是希望要到外麵走走麽?這一次不正好是機會?”


    公孫不滅不禁點點頭,心想:既來之,則安之,應該像小丹一樣,什麽也不去想,當這一次是出外遊覽太好山河,愁也愁不了那麽多,擔心也擔心不了,倒不如痛痛快快到各地的名山大川遊覽一下,以飽眼福。


    小丹又說:“這輛馬車跑得好快嗬!我們坐在車上,像騰雲駕霧似的,不知今夜裏,那趕車的要帶我們去哪裏住宿。”


    “我們隻管坐車好了,通叔說,我們的投宿、吃飯,都由他安排。”


    小丹又輕輕說:“少爺,這趕車的,好像黑煞神似的,一臉的不高興,好像別人借了他的老米還老糠似的,話也不願多說兩句。”


    “小丹,別亂說,或許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是位嚴肅的人。”


    “板起臉孔好看嗎?他不怕將雇主們嚇跑了?老是這樣,那還有誰雇請他這一輛馬車?我也不知道通叔怎麽會雇請他的?”


    “你這張小嘴積些德好不好?不怕他聽到了不高興?”


    “我們這麽輕聲說話,他聽到嗎?我看他什麽也聽不到。”


    “那也不該胡說八道,通叔將我們交托了他,說明他為人忠誠可靠。”


    “好好,我不亂說了!管他今夜裏帶我們去哪裏也好,有這樣的馬車坐著,就是坐上十天半個月,一直的奔跑,我也不會厭煩。”


    “你也真是,隻顧自己,坐十天半個月,不怕人家辛苦,勞累了?”


    “少爺!要不,我去跟他學趕馬車好不好?以後我和他輪流趕,他就不辛苦了!”


    “你別亂來,你能學會嗎?”


    “趕馬車有什麽難學的?韁繩一抖,馬鞭一揚,不就將馬趕跑了?”


    “你別去麻煩人家了,不怕你將馬車翻到路邊溝裏去?你跟我老老實實的坐著不要動!”


    小丹憨憨地笑了:“好好!我不動就不動。”


    太湖四周,尤其是從常州到宣興縣,盡是一片平原,湖泊棋布,溝渠縱橫。就是有山也不高,似孤島般的在乎原上立著,所以馬車每當橫過溝渠上的橋梁,就得放慢速度,緩緩過橋。公孫不滅由於昨夜裏沒好好睡過,觀看了窗外景色一陣,便閉眼而睡,小丹卻精神十足,幹脆將窗簾卷起來,伏窗而看,他也不知看了多久。當馬車經過一座木橋時,驀然聽到有人在車後叫喊起來:“不好!別讓這小子爬上車跑了,我們快追!”


    小丹感到奇異,後麵出了什麽事了?誰爬上車跑了的?可是他回頭想往車的一邊窗口望去;一下就傻了眼,一個跟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不知幾時,爬上車裏來,端端正正的坐在一角,還對自己眨眼微笑,而自己的少爺,卻睡著了。


    小丹驚愕的問:“你幾時爬上來的?”


    這少年的聲音還頂悅耳好聽的,說:“剛才呀!”


    “剛才?我怎麽沒聽到,也沒看見?”


    “你一心隻看外麵的景色,怎麽聽到,怎麽看見?”


    “你幹嗎爬上我們車子?”


    “有人要捉我殺我嗬!剛好你的車子經過,我就跳上來了!”


    小丹不由驚震起來。馬車奔跑如飛,他怎麽能跳上來的?而且跳上來也沒響聲,別說是一個人,就是一隻貓跳上來,自己沒有不發覺和聽到的,自己聽不到,沒發覺,那隻能說明這少年的輕功極好,身手極為敏捷,小丹一下警惕起來:“你到底是什麽人?說!”


    少年說:“哎哎!你怎麽說著說著就生氣了?這麽大聲嚷幹嗎?我們不能好好談話麽?”


    公孫不滅這時驚醒了,一看,車子上多了一個人,小丹正在警惕地盯視著他,感到愕異、茫然,問:“小丹,這是什麽一回事?怎麽車上多了一個人了?他是怎麽上來的?”


    “少爺!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上來的?”


    “他上來你也不知道?你也睡著了嗎?”


    “少爺,我沒有睡。”


    “那你怎麽不知道?”


    那少年笑著說:“他一心注意看外麵的風景,當然不知道了廠公孫不滅說:“小兄弟,是不是趕車的老伯叫你上來?”小丹說:“少爺,他是自己跳上車來的。”


    “什麽!?自己跳上來?趕車的老伯也不知道?”


    少年笑著:“你們都不知道,在前麵趕車的當然不知道了!”


    “車沒停,你就跳上來?”


    “是嗬!車停了叫跳嗎?那隻能說是登上車來。”少年在糾正公孫不滅的說話。


    小丹說:“少爺,你別跟他說話,他有一身不錯的功夫,小心提防他了。”


    “你們提防我幹嗎?我隻不過順便搭搭你們的車子罷了。你們總不會那麽小氣,連車子也不讓我搭吧?”


    小丹說:“你給我下車去!”


    少年愕然:“你要趕我下車?”


    公孫不滅說:“小丹,別這樣,他既然想搭車,就讓他搭車好了,別趕人下車的。”


    少年說:“是嘛!我一下車,那不很快給人捉去了?那我還有命嗎?”


    公孫不滅一怔:“小兄弟,你說什麽?怎麽一下車就會沒命了?”


    那少年為什麽一下車就會沒命呢?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一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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