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於是理解了。”


    雅翁那總是板著的臉上,也忍不住微微和緩了一些。


    但他卻依舊沒有擺出什麽好臉。


    他隻是把茶水放下,露出一副嘲諷的表情:“但可笑的還是,那些俗人卻至今都沒有理解。


    “他們隻是知道,我這老頭子喜歡故事。於是在這片土地上,故事甚至能夠成為最硬的通貨——它能夠用來換取奴隸、換取房屋、換取土地、換取爵位。因為隻要能夠得到我的讚許,就有機會能夠成為教會的主教。


    “於是那些富人們,就天天守在那些作家、劇作家,還有吟遊詩人身邊。就像是飯店裏的狗,吃飯的時候它就會守在一旁,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指望著他們哪天能漏點肉來,就欣喜若狂的撿走。”


    說到這裏,雅翁忍不住嗬嗬的笑出了聲。


    那當然不是什麽善意的笑容。


    倒不如說,就像是被小醜逗笑了一般……是充滿了傲慢與嘲諷的、居高臨下的笑容:“你不覺得,他們本身就是一幕傑出的戲劇嗎?


    “這些小醜。這些舞弊者。這些富人們。這些貴族。這座島嶼。這整個國家——都讓我覺得可笑。


    “最開始,他們買到了好故事、就迫不及待的從自家孩子中找個順眼機靈的,把他們送到教會來。讓他們以故事的創作者的名義,向我投稿……他們居然覺得這樣能騙過我。哈哈哈哈哈哈!”


    雅翁哈哈大笑著。


    安南也是歎了口氣。


    他們是真的相信,這些買來的故事能夠騙到神明嗎?


    不……


    還是說,他們寧可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呢?


    “但您這邊……”


    “我當然接受了一部分人,但罵走了更多。”


    雅翁聳了聳肩:“因為他們中的確有一些人是有才能的。他們根本不需要買那些故事,隻要讓他們的孩子來到教會、或者幹脆就在家中多練習,這目的本身就能達成。


    “可他們偏偏不信。他們一定要花錢來作弊……他們寧可相信錢,也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不相信他們的才能。與他們可笑的行為相比,這一幕‘活劇’更能夠吸引我的目光。


    “之後,事情又有了新的變化。他們看到我接受了一些人、又駁回了一些人,於是就認為這是‘故事還不夠好’。


    “他們就自顧自的成立了一些‘藝術評審會’,培養了一些‘藝術鑒賞委員’,讓他們分析被我駁回的那些人所帶來的‘作品’——竟是真讓他們像模像樣的找到了一些規律,並成為了所謂‘藝術好壞的標準’!”


    說到這裏,雅翁樂不可支、笑得前仰後合。


    從最開始就不存在的“藝術標準”。


    竟然直接成為了一個行業、一個行會。


    “從那之後,我每次罵走了一些人,他們就要分析這人帶來的作品有什麽問題;我每次接受了一些人,他們就要分析這作品有什麽優點。問題是,我從最開始看的就是人……不是故事本身。


    “他們依托故事而生,卻不理解什麽叫【故事是活物】——故事是一種能夠吸收生活的養分,逐漸成長、扭曲的無形怪物。它是人的渴求、人的痛苦、人的掙紮……是屬於人的一部分,如同割下的頭發、挖下的眼。是在痛苦與希望中割舍的血肉。”


    雅翁靠在椅子上,隨口說著:“而他們偷來的故事、並沒有在名為‘生活’的土壤中紮根。雖然花朵乍一看很漂亮,卻是無根之花,空洞而虛無。


    “就如同你曾經給我講過的……那個哈姆雷特的故事一樣。”


    雅翁說著說著,突然刺了安南一句:“那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故事。它在另外一個世界,或許能夠成為社會的投影,但在我們這裏,它不預示著什麽、也不象征著什麽……那個世界中的矛盾、並不是我們這裏的矛盾,人們的渴求也不是我們這裏的渴求。


    “諾亞人無法理解凜冬人為何會哭著離開家鄉,如同凜冬人也不懂他們為何看重錢更勝於親情;在丹尼索亞這裏,漁民和水手隨時會成為海盜,他們是海的兒子;但換到離這裏非常近的寶鑽島那邊,就又變成了礦工與礦主之間的矛盾。


    “故事是活物,安南。我希望你能記住這件事……每個國家、每個地方的人們的訴求是不同的。而用自己的‘以為’,自顧自的衡量對方的痛苦,這就是一種傲慢。”


    說到這裏,雅翁斜了一眼紙姬:“就如同那個小傻瓜,當初非鼓動著你拿到聖骸骨、才讓你進階黃金……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為什麽?”


    安南還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隻是記得,當初紙姬的確是如此建議自己的……卻沒有說出來背後的原因。而安南也因此而猶豫過,最後還是因為聖骸骨遙遙無期、決定搶一下時間而放棄了這個說法。


    但看雅翁的意思……自己似乎是做對了?


    “你也可以念那句話了,‘命運乃天車之轍’什麽的……你的運氣的確很好。”


    雅翁慢悠悠的說道:“聖骸骨的意義是‘傳承’。是偉大之人將自己未完成的事業保存下來,交予後代的不熄之火。


    “‘染色之魂’與‘凝結之魂’的超凡者拿到聖骸骨,用途是截然不同的。擁有染色靈魂的超凡者,本身就有堅定不移的欲望和決心,因此聖骸骨會要求他們‘去做那些事’,並為他們提供力量作為交換。


    “但如果是‘凝結之魂’的超凡者……他們的靈魂純淨如水、潔淨如銀。還沒有被欲望沾染過,因此也就意味著他們有著更多的可能性。他們在白銀階時獲得聖骸骨,靈魂就會被聖骸骨中的欲望所浸染、變色。”


    雅翁說著,若有所指、滿懷深意的望著安南:“用你那個……‘係統’的說法。就是說,‘若是在白銀階時獲得聖骸骨、可以繼承初代聖人的職業’,你有沒有想到什麽東西?”


    “……巫師塔?”


    安南脫口而出。


    雖然他有些在意雅翁提到的“係統”,但他還是立刻意識到,關於聖骸骨的情報要更重要一些。


    如果在白銀階時獲得聖骸骨,就可以用聖骸骨來為自己的靈魂染色、得到指定的職業。


    ——這不就是,塔之主的傳承嗎?!


    “說的不錯。”


    雅翁滿意點了點頭。


    他歎了口氣,給自己與安南各倒上了一杯茶。


    這茶色與茶香,是安南從未見過、品嚐過的絕品。這自然也是雅翁所掌握的、領先於世的技藝之一。


    “巫師塔所傳承的‘職業’,就是那些‘已死之神’的最後殘留。”


    雅翁抬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平靜的說道:“而世上的第一位‘聖者’——也就是【正義之心】的素體,正義聖者……他之所以會成為聖者,是因為他無法成神、卻足夠強大。他又不希望自己的傳承‘正義之道’就此斷絕,未來的人們渴求正義卻尋覓不得……


    “於是他就在死亡之前,用自己最後的力量、在‘升華之路’外開辟了一條小道。


    “……那麽,他如此傑出、為何卻沒有成為神明呢?”


    聽到這裏,安南隱約間意識到了些什麽。


    持杯女與紙姬都建議自己要得到“正義之心”,而神秘女士和雅翁卻都不認為自己適合“正義之心”。再加上這第一位聖者的身份……


    他突然【理解】了。


    “……是因為天車禦手?”


    “對。”


    雅翁點了點頭。


    他臉上的笑意完全收斂。


    他慢慢將茶杯放下,麵上的表情古井無波:“正義聖者遠比其他的聖者都要古老,而且古老的多。


    “他的名字叫做西西弗斯,是一個勇敢而開朗的青年、也是天車禦手的信徒。他是最後一位被‘天車禦手’擢升的神明,也是唯一升華失敗的神明。


    “他深愛著天車禦手,也尊敬、崇拜著她。他發誓等他成神,將要讓正義無處不在、永不遲到……因此他得到了世界的認可、得到了名為《蒼白的正義》的真理之書。而天車禦手要親自送他前往光界。


    “而就在他搭乘天車升華到半途之時……


    “——天車禦手,她隕落了。就在西西弗斯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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