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恍惚之間,怔在了原地。


    在他心中也為雨果的光輝而讚歎、也終於理解了貝爾納迪諾的時候……貝爾納迪諾剩餘的人生,就如同幻燈片般擠入了安南的大腦。


    那並非是因為貝爾納迪諾還殘留靈智。


    而是安南完全覺醒的光之要素,驅散了隱秘之陰影、挖掘出了被隱藏的真實。


    就像是看一場漫長的電影般,安南終於洞悉了一切——


    讓一切走向末路的。


    是貝爾納迪諾的嫉妒之心。


    雨果那璀璨而沒有一絲瑕疵的理想之心,能夠真切的做到“愛一切人”的崇高之舉,讓他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澤地黑塔的繼承人。


    貝爾納迪諾,也成了雨果的跟班。


    還是塔之子的雨果,就遠比薩爾瓦托雷要成熟。


    他通過強力的外交手段,頂住了來自黑耀之塔的壓力。通過渡讓一部分的利益、並承諾會看護好貝爾納迪諾,換取黑耀之塔撤去了對貝爾納迪諾的通緝。


    如果雨果向他索求什麽也好。


    他就可以向雨果表露忠誠了。


    那樣的話,他會化為一條忠誠的魔犬、撕咬雨果的一切敵人。


    但雨果什麽回報都沒有求。


    他是發自內心的,因為幫助他人而快樂。


    ……隻是待在雨果身邊,就會讓貝爾納迪諾感覺到自卑、嫉妒。


    他心中有妒,也有恨。他嫉妒那宛如太陽般璀璨奪目的雨果,也恨那些讓他無法獨自擁有太陽的……向雨果尋求幫助的其他人。


    但貝爾納迪諾,又無法命令雨果拒絕幫助其他人。


    於是他在白銀階時,就自願放棄了這個世界上可能是唯一的,能夠隨意複活他人的能力。因此而得到了敲鍾佬的認可、成為了他的教宗。


    得到了敲鍾佬的資源與指點,他走進了“魂之要素”的另一麵,選擇隨意玩弄、操控死者的亡魂,成為了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位承靈僧。


    這讓雨果對他有些失望。


    但雨果還是沒有幹涉他的決定——他同意了貝爾納迪諾的想法,允許他離開澤地黑塔。


    這段時間中,貝爾納迪諾一直是無所屬的狀態。


    他在各國挖墳盜墓,名聲都不算好。按理來說,這種無所屬的黃金階黑巫師早就該被圍剿了……但一般來說,貝爾納迪諾仍被外界視為雨果側勢力的一員,而雨果也對此沒有否認。


    貝爾納迪諾的理性告訴他這是錯的。


    ——但他隻是想要擁有更多。


    他沒有導師也沒有同學,沒有親戚也沒有家人——因為他們都已經死了。而他也沒有什麽學生,因為貝爾納迪諾已經見過了雨果的學生薩爾瓦托雷,就看不上他們。


    除了雨果之外,他也沒有一個朋友。那愈發衰老的身軀、醜陋幹癟的身體,以及從不為他人著想的自私之心,也讓他沒有愛人。


    貝爾納迪諾愈發的意識到自己這種醜陋之物,終究是不配待在雨果身邊。


    但他還是渴望認同、渴望同伴。


    ——於是他所行之處,便有無數亡魂簇擁著他。他如同是這些亡魂的王。


    就像是對著提線木偶喃喃自語的老人一樣。


    他生活在隻有太陽和自己一人的幹枯世界中。


    即使如此,貝爾納迪諾依然將雨果視為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朋友。


    終於,他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但雨果卻依然還能作為塔之主……接受澤地黑塔的力量而永葆青春。


    ——他無法接受這件事。


    假如自己有朝一日必須死去的話,那麽貝爾納迪諾希望雨果能和自己一起死。


    這自然稱不上是什麽正確的想法……雨果是貝爾納迪諾唯一的朋友,但雨果卻有更多的朋友、也有學生教師和其他要照顧的人。


    “所以,這就是貝爾納迪諾當年能夠重返澤地黑塔的原因……”


    安南喃喃道。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貝爾納迪諾的時候,他就是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澤地黑塔中的。


    他那時,恐怕就是作為“敲鍾佬的教宗”這個身份,來催雨果去死的。


    雨果的壽命早就已經耗盡了,隻是依靠聖火還能繼續活著。但承靈僧前往澤地黑塔,卻並非是為了盡自己教宗的義務……他隻是希望自己死的時候不會孤單一人。


    而雨果拒絕了他。


    他暫時還不想死——但他也沒有把失禮的來問“你什麽時候去死”這種失禮問題的承靈僧趕出去。


    他想著,如果承靈僧能有一個學生,大概會好很多。


    盡管承靈僧的名聲不怎麽好,但他畢竟是雨果的朋友。


    所以雨果沒有攔下他、更沒有攻擊他。而是放任他進入到澤地黑塔中,放任他挖自己的學生和導師作為弟子與繼承人……


    在那個時候,雨果雖然已經成長了許多、也已經被生活改變了許多。


    但唯獨不變的是那份明耀之心。他依然發自內心的信任著自己的老朋友——被他親自從泥濘中挖出、從深淵中拯救的貝爾納迪諾。


    他相信貝爾納迪諾不是天生的惡人,也沒有成為惡人的誘因。


    ……如果貝爾納迪諾沒有拿到賢者之石的配方,他大概的確會在找到一個勉強能夠繼承自己衣缽的繼承人之後、選擇安靜的結束自己的一生。


    他的確是一個惡徒,心中的貪婪、憤怒、嫉妒、憎恨永不平息。但隻要他一直不將心中的惡念實現,那麽他到死為止也就是一個“怪人”而已。


    但尼古拉斯二世最終卻還是把賢者之石的配方告訴了他。


    這意味著,他有著戰勝雨果的實力——以及扭轉自己命運的可能了!


    貝爾納迪諾最後回來殺死雨果,燒毀將他教育長大、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澤地黑塔……為的就是彌補昔日那曾經失敗的究極儀式。


    如果說,第一個試圖拯救貝爾納迪諾、給予了他光明前途的,是路德維希神父。


    那麽第二個拯救他的,就是雨果塔主。


    路德維希神父是被自己所殺……這個被兩度隱藏、兩度挖掘的秘密,在最後肯定已經被貝爾納迪諾猜到了。


    如果要說具體的時間。


    那應該就是竊夢者丹頓,試圖入侵貝爾納迪諾的夢境的時候。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貝爾納迪諾意識到了自己記憶的違和之處。他想辦法解除了自己塵封已久的記憶,窺見了“傑作儀式”的完整形態。


    那時的貝爾納迪諾意識到,如果想要完成升華儀式,他就必須重返澤地黑塔、將雨果殺死並奪得聖火。


    這個過程其實並不需要聖火。


    但是隻要雨果獻上聖火,他的生命也會結束。


    如果雨果能自願為他而死,那麽這的確是最好的情況。


    但很顯然,他對於雨果來說沒有重要到那種程度。


    所以就隻能將雨果生生耗死、燒盡。


    他如今的這條生命,可以說是雨果給他的。假如他能夠將雨果也像是路德維希神父一樣殺死,那麽昔日路德維希神父希望以自己的死來創造的“藝術品”,就將正式重現於世!


    ——而且因為中間繞了兩個大圈,卻因為宿命而回到了最初的原點……這甚至遠比當時還要更加完美!


    至於他試圖篡奪聖火的理由,安南也已經懂了。


    火是能夠傳遞的。


    崇善之火是如此,嫉妒之火也是一樣。


    貝爾納迪諾拿到這聖火之後,應該會用自己繼承於朱利葉斯的妒心將其汙染。使【並不為己燃起的火】,扭曲、汙染為燒盡一切永不斷絕的嫉妒之火……這才是他為自己謀劃的【創造的工作】。


    “……原來如此。”


    安南喃喃道。


    竊夢者丹頓雖然放棄了自己作為鏡子的職責,但他的存在、卻讓另一麵鏡子得以顯現。


    而尼古拉斯二世,則提供了“燃料”。


    那些環繞著安南的諸多“鏡子”之間形成的“巧合”,不僅讓安南逐漸變強、變得輝煌而奪目。


    鏡子之間同樣有著聯係!


    ——這一切,竟是在那時才終於聯係了起來!


    安南忍不住吸了一口氣。


    他猛然從幻覺中清醒了過來,外界似乎隻是過去了一瞬。


    而這個噩夢的支線任務,卻在不知何時,被暗淡的、黑色筆跡將其劃掉並改寫。


    【別後悔】變成了【為罪行懺悔】;


    【快醒來】變成了【向雨果道歉】;


    【活下去】變成了【結束這毫無意義的一生】。


    前兩個任務都沒有完成,而第三個任務的後麵標記了一個“已完成”。


    而在支線任務上麵的【主線任務:扮演貝爾納迪諾】,也在一團蠕動之下,變成了新的字樣。


    ——【主線任務:成為一個像雨果一樣的好人】


    而它的後麵,已經標上了一個“已完成”的字樣。


    這才是……貝爾納迪諾,真實的、藏在心底的欲望。


    但完成它的,卻不是貝爾納迪諾,而是前來淨化這個額噩夢的安南。


    安南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逐漸變得稀薄,這個噩夢正在逐漸瓦解。


    他深吸一口氣,喃喃道:“這並沒有什麽難的,倒不如說……


    “——我正是為此而來的。”


    安南自信的低語聲、與之前少年雨果的聲音,仿佛緊密的重合在了一起。


    那一瞬間,仿佛世界坍塌的速度都停滯了。


    隻是為了能讓安南多在這個世界存在一秒。


    然而那也隻是毫無意義的停滯——轉瞬之間,噩夢終是傾塌,不複存在。


    火有火的傳承,太陽也有屬於太陽的傳承。


    舊的太陽已至黃昏之時……


    新的太陽,也將同樣璀璨——驕盛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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