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時間晚上七點半,尼烏塞爾仍在孢殖磨坊的街道上巡邏。


    地下世界沒有真實不變的太陽,因此也沒有基於日出日落而形成的統一作息。


    這裏的工廠永不停轉,工人不僅是三班倒的模式……而且每家工廠的工作時間也並不特定。基於這樣的生活、工作的作息,街邊的商店也不會有特定的開放時間。


    這也是地上人不適合長期生活在地下的原因。


    一旦適應了這種“隨便你睡多久”的生活,就會不由自主的變得懶惰。


    而與此同時,他們又不能像是地下人一樣,有著自由的工作時間。


    當他們返回地上後,就會發現……明明自己隻是上下垂直移動,卻依然像是從諾亞前往教國一樣、有種跨了時區的感覺。甚至要倒時差。


    對於尼烏塞爾來說,他的工作非常靈活。


    他是孢殖磨坊唯一的【監督者】。


    雇傭監督者的工資由當地城市的掘者議會提供,同時監督者也僅對本城市的掘者負責。


    而孢殖磨坊是一座規模較小的城市。


    它一共就隻有一位掘者。


    也就是尼烏塞爾自己。


    換言之,尼烏塞爾是自己給自己打工、自己給自己發工資、自己對自己負責……就算一直偷懶,也不會有人管他、更沒人管得著他。


    就算他每天辛勤工作,也不會拿到一分錢。


    但尼烏塞爾依然會每天來到街上巡邏。


    這並非隻是閑來無事。


    他是發自內心的,在用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方式守護這座城市。


    這座城市並不是他發掘出來的,更不是他的出生地。


    硬要說為什麽如此努力的話……隻能是因為,奈菲爾塔利在這裏。


    隻有一位智者、一位掘者的小型都市。沒有什麽特產,也並非是交通要道,正上方的地上都市也隻是個小城市。


    在資源豐富、土地極為廣袤的地下世界,孢殖磨坊毫無疑問是規模最小的城市之一。


    如果他們再搬家的話,就很難找到沒有負責人、也隻需要兩個人來管理即可的邊緣都市了。


    ——對尼烏塞爾來說,孢殖磨坊更接近於自己的“家”。


    住著自己、住著奈菲爾塔利,還有熱情的“鄰居們”。


    這裏幾乎沒有什麽年輕人。


    來到孢殖磨坊的,更多的都是老人。


    這也是他第一眼就認出了林依依他們三人是外地人的原因。


    ……孢殖磨坊平時哪來這麽多年輕人。


    除了他與奈菲爾塔利之外,其他的居民都像是街頭巷尾的鄰居一般,這麽多年生活下來、已經大致認了個臉熟。


    平時尼烏塞爾走在街上,甚至會被爺爺奶奶們熱情的打招呼,偶爾還會送一些禮物和點心。


    當然,他們並非是為了奉承這座城市“唯一的執法者”。


    以尼烏塞爾的性格,雖然平時有些不著調、慵懶又不愛動腦。但如果他人懷抱著絕望與希望向他請求的話,他一定會作出回應。


    他並不缺錢,也不圖名。幫助他人隻是隨心而行。


    這麽多年生活下來,尼烏塞爾逐漸成為了這座城市的“賢王”。


    除了以他的智力無法完成的事之外,這座城市的“智者”幾乎從來不會出麵。但僅僅隻是因為居民們得知“尼烏塞爾先生在追求那位女士”,孢殖磨坊的居民們便會對奈菲爾塔利露出同樣善意的笑容。


    ——愛屋及烏的善意。


    這或許是對一個“好人”的最好認可。


    ……雖然尼烏塞爾從未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好了,瑪奇婆婆。”


    尼烏塞爾半蹲在地上,將卡死的機械助步拐杖理順了線:“沒什麽問題的,就是線卡住了。


    “但這個線有點擠壞了。之後還是讓您兒子帶著它去修一下吧,下次可能就不是這麽簡單了。”


    “謝謝你啊,小哥。”


    白發的老人對尼烏塞爾笑了笑。


    她沒有雙腿——但也沒有義肢。


    瑪奇老人的兩根胳膊下麵,夾著兩個有著諸多齒輪結構的複雜拐杖。她握緊拐杖的中間的橫杆,向上微微抬起,輪軸便開始緩慢旋轉。


    如同人在走路一般,每一側的機械助步拐杖都有一前一後兩條腿交替前進。


    毫無疑問,這是無比昂貴的定製機械。唯有地下都市的智者能完成這樣的設計。


    比起“自動輪椅”這種火熱的新發明,它不僅維修困難、使用起來也很難受。


    但這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尼烏塞爾不用問也知道,這是來自咒縛的約束。


    老瑪奇的十根手指戴滿了戒指——兩枚白銀質地,十枚顏色淺淡不一的青銅質地,其中食指還掛了兩枚戒指。


    這代表著至少十二條超凡者的人命。


    瑪奇是這座地下都市的第一位超凡者居民。


    毫無疑問,“瑪奇”肯定是假名,甚至這張臉也可能是假的。白銀階的獵人會選擇進入地下都市,就必然是通緝犯。


    她的那位身體格外健壯的“兒子”,說不定是弟子或是同夥,還有可能她的兒子反而是她的父親……一切都有可能。


    但那是地上世界的事。


    ——與我無關。


    在地下世界,她隻是一位需要被保護的居民而已。


    尼烏塞爾溫和的笑著,對著老瑪奇離開的背影搖了搖手。


    他回過頭來,意外的看到了兩個陌生人順著人潮走了過來。


    尼烏塞爾微微眯起眼睛,隔著路人打量著他們。


    走在前麵,好奇的四處張望著的年輕少女。


    灰白色的長發及肩,灰白色的犬耳掛在頭上、身後是一條蓬鬆灰白的大尾巴。毋庸置疑是位第一次進入地下世界的狼人。


    尼烏塞爾多少有些同情被凜冬公國所迫害的狼人族群——但前提是他們不來孢殖磨坊搗亂。


    他的目光聚集在狼少女的小腹上。


    確認她沒有懷孕之後,尼烏塞爾才稍微放鬆了一些,越過那位狼人少女向後看去。


    ——並與那位黑發黑眼中年男人目光正好對上。


    他微笑著,看了過來。


    尼烏塞爾閣下。


    他的嘴唇微動,無聲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多虧了奈菲爾塔利兒時常玩的“對口型”遊戲,尼烏塞爾才能認出自己名字的口型。


    ……是在叫我?


    尼烏塞爾微微警惕。


    他的目光自然下落、瞄到了一枚銀白色的戒指。


    ……白銀階嗎。


    與前麵那個天真到近乎蠢笨的狼人不同。這個中年人隻是站在那裏,就給人以強烈的壓力。


    他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或許也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尼烏塞爾野獸般的直覺是這樣告訴他的。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覺。


    但就在尼烏塞爾還在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的時候。


    對方就先一步轉過身,向著他走來。


    慘了,躲不開了……


    隨著腳步逼近,尼烏塞爾感到脊背一陣發涼。望著那友善而溫和的笑容,他忍不住寒毛直豎、情不自禁向後退了一步。


    “我的學徒們,蒙受您的照顧了。”


    中年男人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他向著尼烏塞爾徑直伸出右手,而跟在他旁邊的狼人少女,這一臉茫然地望了過來。並且停下了腳步。


    尼烏塞爾不知為何,更加緊張了。


    他伸手在自己腿上擦了一下,拘謹的伸出手來:“您好,我是尼烏塞爾。但、請問,您是——”


    中年男人沒有回答。


    他隻是抬起剛剛握完的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雙眼。


    “你可以叫我,吉蘭達伊奧。”


    中年人的聲音極有磁性,低沉而和緩:“我的那三位學徒,承蒙您的照顧了。”


    ——是、隱秘之眼!


    尼烏塞爾立刻反應過來了。


    幸好,不是敵人!


    他頓時鬆了一口氣。


    那股強烈的壓迫感的來源,也終於有了解釋。


    但隨即他又產生了疑惑:


    隱秘之眼的統領……才隻是白銀階嗎?


    可那股危險感是從哪來的?


    沒有任何一位白銀階的超凡者,能給尼烏塞爾如此強烈的壓迫感!


    要知道,尼烏塞爾就是靠著他強烈而敏銳的本能,才能從深處活著回歸、成為掘者的。


    他相信自己的本能,如同相信奈菲爾塔利。


    “你是……”


    尼烏塞爾剛想說話,便被打斷:


    “——噓。”


    吉蘭達伊奧伸出右手食指、立在唇前。


    他臉上仍然是那燦爛無比的笑容,口中卻是輕輕說道:“這裏不方便說話。


    “去找一一他們吧。”


    “好……大人。”


    尼烏塞爾情不自禁,叫了一聲大人。


    他心中不禁有些莫名。


    明明隻是第一次見麵。


    自己卻像是對方的下屬一般……


    麵對未知的恐懼、以及麵對強大古老組織高層的新奇、伴隨著孢殖磨坊終於要迎來解救的欣喜。


    ——尼烏塞爾心跳不止,宛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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