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安南,敢於為了某件事、某個目的而果斷的舍棄記憶。


    安南能夠相信,這種決絕的、徹底的舍棄,的確是自己所能作出的行為……


    可安南絕不可能因為一些小事,就隨意放棄一切。


    對安南來說,細節的記憶本身就是莫大的財富。


    因為他的確有著這樣洞察人心的才能。


    那麽反過來說……又有什麽東西,是安南寧願舍棄這一切也要追求的呢?


    毫無疑問。


    正是那份從未被【冬之心】所冰凍過的,激烈而熾熱的正麵感情。


    如今安南徹底明白了。


    ——安南原本的所持有的,純淨的苦行之欲。


    ——由被反轉的冬之心帶來的、毫無恐懼的心。


    ——無法阻止的、不斷重複的失敗。


    尚未被冬之心所冰封的苦行之心,麵對失敗的折磨時,隻會有熱誠與執著可言;而被反轉的冬之心可以燃盡安南麵對失敗時的倦怠、絕望和恐懼;永無止境的、無限重複的失敗,又讓安南不會去尋求第二個答案,畢竟做著同樣的事,卻渴求不同的結果,此乃愚者之行。


    在這三者的交纏作用之下,痛苦的折磨便化為了無比荒誕的快樂。


    愈大的痛苦,所帶來的便是愈大的快樂。


    ——這是唯有安南才能通過的關卡。


    這不是堅持就能抵達盡頭的考試,而是缺少任何一片鑰匙,都將永恒在穀底徘徊的封印。


    如果安南沒有那份苦行之心,他隻會想著要重複多少次才能被薩爾瓦托雷所救;如果安南沒有被反轉的冬之心,他早就在無窮無盡的失敗中絕望自殺了;如果安南沒有麵臨如此絕境,他必然會開動腦筋、尋求另一解。


    丹頓絕對沒有想到,他所設計的陷阱卻化為了最好的磨刀石。


    這是足以改寫人格的一場曆練——在經曆這場噩夢之前的安南與現在,絕對不是一個人。


    “從這點來說,我必須感謝你。丹頓。”


    就算之前的記憶已經模糊如夢。


    安南也絕不會忘記自己在深淵中攀援向上的狂喜。


    “我從未感覺過……我的狀態這麽好。”


    安南感受著心中那份欣喜與雀躍。


    他的靈魂是如此璀璨。


    他清晰的感受到了……靈魂深處有什麽輝煌的力量覺醒了。


    安南也無比確信。


    丹頓在夢世界對自己進行的謀殺,如今已然毫無意義。


    “再來,丹頓!”


    他大笑著,眼中的光輝如此璀璨:“我要看看,你還能帶給我什麽!”


    “——會如你所願的。”


    終於,一個沉悶的聲音在安南麵前響起。


    坐在另外一側畫像前,和安南動作完全一致的幼童。


    那是安南的鏡像。


    同樣冰藍色的瞳孔,同樣的衣著。


    但安南的頭發是黑色的,而對方是白色的。


    以及最為關鍵的不同——安南的瞳孔如夜空下的星辰般璀璨。


    而對方的瞳孔,則是平靜如水、毫無感情的深邃冰湖。


    雖然雙方從未謀麵……但安南立刻確信,對方正是竊夢者丹頓。


    或者說,是丹頓的意誌、借助安南的記憶而重構的靈魂虛像。


    他不能說是完全的丹頓。


    而是結合了丹頓與安南的全部記憶,而誕生的新結合體。


    ——但記憶這種東西,並非是越多就越強的。


    曾經的安南願意舍棄記憶、從頭再來,正是因此。


    “就是你想要奪走我的身體?”


    安南嘴角上揚,突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笑容:“有意思,你膽敢出現在我麵前?”


    雖是開懷無比的笑容,但卻意外的讓人感覺到發自內心的寒冷。


    麵對安南的質詢,“丹頓”沉默了一瞬。


    “我的確大大低估了你。”


    “丹頓”緩緩開口道:“按照我原本的計算,這份至純的恐懼就算困不住你……應該至少會讓你出現絕望之心才對。你是一個享樂主義者,一個任性妄為的瘋子,


    “你已經比記憶中的你更強了。”


    “那不是理所當然?”


    安南臉上的笑容並未有半分衰減:“每一分、每一秒的我都比上一刻的我更加強大。


    “我尚未衰老,進步理所當然。你掌握的是幾個小時前的我,而如今的我已然不同。”


    “這就是天車之書的力量嗎?升與變之道……”


    丹頓喃喃道。


    “——錯了,丹頓。”


    安南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


    他認真的說道:“這是我的力量。是由我的意誌所抵達的結果。


    “正是昔日的我選擇了拋棄所有曾結霜的感情與記憶——如今的我,才會在心靈上沒有任何弱點。


    “就像是摻入了‘丹頓’的成分之後,我的純度就變低了一樣。”


    “純度——有用嗎?”


    “丹頓”平靜的反問道。


    麵對“丹頓”意料之中的反問,安南更是開懷大笑:“不愧是你!不愧是我!這種程度的接梗……真是太好了!


    “給我最後的噩夢。”


    安南注視著“丹頓”,平靜的說道:“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


    “早就已經為你準備好了。”


    “不會是玩過的東西吧?”


    “當然不會,而且非常簡單、相當簡短。”


    “丹頓”閉起眼睛。


    而在他附近的那副畫,再度消失、化為某個老人的瞳孔。


    安南毫不畏懼的望向那副畫。


    剛剛才在他心底覺醒的,如同火苗般的狂性,催促著他冒險。


    越是接近死亡、越是體驗失敗……他心底的力量就越是澎湃。


    下一刻。


    安南眼前畫麵再度一轉。


    他躺在了病床上。


    他的身體極度衰弱,睜開眼睛也隻能看到模糊無比的東西,張開嘴都很難說出話來。耳邊聽到的細小的聲音如同鑿子在鑿他的腦子一般,無比吵鬧。


    周圍盡是人,他也不認識,他也看不清。


    他感受到有人坐在自己身邊,握著自己蒼老的手;他也感受到有人在角落裏低聲抽泣,有人在屋外踱步。有人在看自己,有人不敢看自己。


    而安南則莫名的感覺到,自己大限已至。


    死神已經站在自己床頭,下一口氣吐出的時候,可能就是自己的末路。


    安南突然明白了。


    這次不是限時解密的密室逃脫,不是與人鬥智、掙長段的角色扮演,甚至不是反複失敗、充滿製作者惡意的平台跳躍……僅僅隻是無比簡單的,“往前走”的遊戲而已。


    隻要安南接受自己已死的命運,這個無比簡短的、連方向都沒有的小遊戲就結束了。


    ——但安南如果接受自己已死的命運。


    他還能醒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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