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味風鵝注視著死去多日的老者。


    他的軀體枯瘦如柴,腹部卻微微隆起。


    這裏很冷、又在地下,所以沒有聽到蒼蠅的嗡嗡聲,然而依舊可以看到灰白色的蛾覆於老人的麵上。


    美味風鵝感覺自己的喉嚨似乎被什麽東西堵塞了。


    那是悲傷?亦或是恐懼?


    他沒有過多思考,便若無其事的回過頭去。


    “……是的,我想好了。我沒有必要在這裏浪費時間。”


    他回過頭來、對著克勞斯恭敬而謙卑的答道:“你想知道什麽,我全都說。”


    “很好。”


    克勞斯滿意的微微點頭。


    他的目光之中仍有警惕。


    停留在牢房外,他開口詢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麽?”


    “凍水港的那個‘唐璜·傑蘭特’、我們的領主,並不是真正的唐璜·傑蘭特。”


    美味風鵝飛快地答道:“這是羅斯堡的子爵大人親口說的。”


    “阿爾文·巴伯?”


    克勞斯微微皺眉,對死者直呼起名:“他怎麽說的?”


    “他稱呼‘唐璜’為‘安南殿下’。”


    美味風鵝壓低聲音,認真答道:“而我調查過……隻有一個安南殿下——


    “而我又看過唐璜·傑蘭特使用過霜劍術。我本人是劍術教習,能認出那絕對是霜劍術。雖然沒有更多的證據,但我覺得這已經足以證明,那個‘唐璜’實際上是‘安南·凜冬’。”


    “……安南·凜冬啊。”


    克勞斯微微皺眉,低聲喃喃道:“怪不得……嗯,這也可以解釋那個……”


    他沉默了一會,抬起頭來認真的說道:“你能為自己所說的話負責嗎?”


    “你找敕令巫師來吧。我可以為上麵說的任何一句話發誓。”


    美味風鵝非常肯定的答道:“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撒謊的理由。”


    他的確看過阿爾文子爵稱呼安南為“殿下”;也的確看過安南使用霜劍術。哪怕是找敕令巫師來,他也會如此回答。


    克勞斯微微皺眉。


    感受著美味風鵝這充足的底氣,他也有些遲疑了。


    “……你倒是挺幹脆的。之前怎麽不這麽說?”


    “不是我不想說。”


    美味風鵝坦然答道:“不瞞您說,我是想把這個情報賣個更高的價錢……您是在晾著我,我又何嚐不是在晾著你們?畢竟這個情報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可它或許會影響腓力殿下的決策。


    “安南殿下畢竟不是真正的‘唐璜·傑蘭特’,他是凜冬人……而我是諾亞的超凡者。他對我的好感、我對他的忠誠沒有任何價值。除非逼不得已,否則我不可能為他服務的。”


    是的。


    克勞斯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


    ——他說的對。


    因為如果安南身份暴露,美味風鵝根本無法獨自離開諾亞。


    超凡者想要跨越邊境線,隻能通過教國的蒸汽飛艇或是地下鐵路。


    這意味著,就算他一直為安南服務、獻上所有的忠誠……如果安南完成他的秘密任務並撤離,肯定是不帶他會更方便;而如果安南身份暴露,他也必然會被連帶著通緝。


    被通緝的超凡者,不可能使用任何手段離開諾亞。就算官方不追殺他,他也要一邊提防獵人的獵殺,一邊在國內躲躲藏藏過日子。


    反過來說……


    腓力殿下畢竟是目前僅有的幾位王室繼承人之一,而且還占據不小的優勢。如果他成為新的國王,那麽他就可以立刻一步登天;退一步講,就算腓力殿下失敗,隻要他能夠進階到白銀甚至黃金,依然會被新王招攬。


    在他投誠的瞬間,就已經拿到比之前更好的待遇了。


    克勞斯忍不住多看了美味風鵝兩眼。


    之前就知道這家夥腦子很好使……現在看來,果然很好使。恐怕這一切在他被抓獲的時候,甚至在那之前就已經有所考量了吧。


    聰明人是很容易進階的,因為他們能更迅捷、更完美的攻略噩夢。


    但一般的聰明人,很喜歡耍一些小聰明,讓自己表現的比實際上要更聰明。


    而美味風鵝對自己的計劃沒有絲毫遮掩——他甚至直接告訴了克勞斯自己的計劃。


    他能看出自己身上情報的價值,也知道自己作為一個冷靜沉著的年輕超凡者,對腓力殿下的價值。所以就算被自己晾了兩天,他也沒有絲毫恐懼;直接把關鍵的情報告訴了自己,也不擔心克勞斯會殺他滅口……


    因為美味風鵝知道,自己不可能會死在這裏。


    他能猜出來,克勞斯肯定已經將這份情報已經匯報給了腓力殿下——如此以來,無論他說了什麽、克勞斯都不能殺死他,甚至不能對他付諸暴力。


    否則克勞斯自己反而會受到懷疑。


    這也就是為什麽克勞斯一開始就站在門口,根本不靠近美味風鵝的原因。


    他擔心美味風鵝突然襲擊自己,而自己則被迫要將他製伏——留下的仇恨姑且不提,光是這傷勢就可能會讓腓力殿下懷疑自己。


    當然。


    這一切分析的前提是……


    ——假如美味風鵝真的是諾亞人。


    “我相信你的話。”


    克勞斯的語氣溫和了許多:“你是真的很聰明……這真是太好了。等你加入我們之後,腓力殿下想必也會減少許多苦惱。”


    “腓力殿下沒有幕僚嗎?”


    “當然有,但也不是所有的話都能對幕僚說的。普通人的大腦根本不設防,稍微深一點的秘密、他們連得知的權力都沒有。”


    克勞斯走近美味風鵝的牢房、把牢門打開,把美味風鵝從地上拉起,親自為他彈了彈灰。


    他非常懇切的說道:“你以後可能會是我們的同僚了。但保險起見——真的是保險起見,我暫時還不能將你的承載物還給你。畢竟腓力殿下還要親自驗證你的情報和能力……不過我覺得,你肯定是沒問題的。”


    “謝您吉言,前輩。”


    美味風鵝有禮貌的回應道。


    他走出牢房之後,若無其事的看了一眼隔壁的牢房,隨口問道:“說起來,這個老爺子是什麽人?我覺得,這應該不是什麽普通的監獄吧?”


    “當然不是,你別看這裏隻有兩間牢房,這裏是布置有結界的——假如有人試圖打破牆壁越獄,就會被電流打死。這裏關押的都是超凡者……哦,那個老頭不是。”


    這並非是什麽秘密,因此克勞斯爽快的答道:“他是個儀式師。”


    “儀式師?他犯了什麽罪?”


    美味風鵝追問道:“能說嗎,我稍微有點好奇。”


    畢竟是看了他的屍體好幾天,有點疑惑也是正常的。


    克勞斯點了點頭,解釋道:“其實他好像沒有犯罪。”


    “沒有犯罪?”


    “對,他是被巡警隊送來的。根據法令,儀式師不需要犯罪也可以抓捕——因為他們持有危險知識。持有武器可以繳械,可持有知識怎麽辦呢?”


    克勞斯聳了聳肩:“如果不願意被清洗掉這些知識,就隻能坐牢了。當然,請奪魂巫師也是要錢的,所以一般情況下就是把他們關起來。好吃好喝都伺候上。


    “說不定哪天,就用得上監獄裏的哪位儀式師了呢。”


    “但他這屍體都沒有收……”


    美味風鵝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是為了給我造成心理壓力嗎?”


    “啊,那倒不是。”


    克勞斯忍不住笑了笑,隨口答道:“我是那天詢問你的時候,才注意到他已經死了。腦子裏想著,等出門之後要處理一下他的屍體,但因為要記的事太多、出門後我就忘了,真不是故意的。”


    “嗯,我覺得也是。”


    美味風鵝笑了笑:“這能嚇得住誰啊。”


    “是啊,大家都是超凡者,又不是凡人。誰還沒殺過幾個人。擺個屍體在這裏,除了惡心人也沒有什麽意義。”


    克勞斯隨口應道。


    美味風鵝瞥了一眼老人的屍體。


    ……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忘了?


    一位白銀階的超凡者……他的個人能力早就進行了蛻變,無論是記憶力還是邏輯思維能力,都與凡人階段截然不同了。


    他會輕易忘記一件事嗎?


    不如說,是他的思維被扭轉了吧?


    而且這位老人知曉的儀式這麽多,就算被關押也不該被關在這裏吧?他身上為什麽連拷問的痕跡都沒有?


    被自己提示過,克勞斯為什麽還沒有意識到這裏有不對勁的地方?


    他沒看到那五個蘋果嗎?那個碗呢?為什麽送餐的沒有看到老人,卻也沒有把屍體拖走?


    這怎麽看都很不自然啊……


    但美味風鵝隻是深深望了一眼老人的屍骸,便轉身離去了。


    在他離開之後不久。


    已經死去多時、身上已經腐爛的老人,身體微微一動、平靜的睜開了雙眼。


    “……唔。”


    他伸手拿起最上麵的一顆還新鮮的蘋果,咬了一口、緩慢的咀嚼著。


    等吃完蘋果,老人才爬了起來。


    他身上死去已久的痕跡,不知何時又消失無蹤了。而他的麵容在無聲無息的融化著,眨眼間變成了另一個人、隨後又再次改變,幹癟削瘦的身體也再度變得豐實。


    他的麵容仍然在流動著,隻是皺眉思索著、喃喃自語:“安南?他什麽時候來諾亞了?


    “……怎麽沒寫信通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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