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她以前從未這樣赤身裸體過。當她一絲不掛地站在小夥子麵前(而她又無法躲進暗處),真會感到又羞愧又惶惑,手足無措。這一切總算過去了,她昂首玉立在燈光下,當看他的麵,慢條斯理地寬衣解帶。這神來之舉,連她自己都吃驚不淺。她一邊頻送秋波,一邊有條不紊地輕卸羅衣,而除去一層便增添一層快意。


    但是當她一下子赤條條地站在他麵前時,同時閃過一個念頭:現在整個遊戲應該結束了。因為在她輕卸羅衣的同時,也卸去了她的偽裝。裸體意味著她現在恢複自我,小夥子也應該重新回到她身旁,捐棄前嫌重歸於好,然後就應該是他們最親密的做愛。這樣她赤裸地站在小夥子麵前,同進也就中止了這場戲。她感到有些難為情,臉上現出了真正屬於她的微笑——一種羞澀和不知所措的微笑。


    而小夥子並沒有回到她身邊,他的戲還沒有演完。他沒注意到那熟悉的微笑。他眼前隻看見那具誘人的肉體,他女朋友的另一具肉體。他恨透了。他恨得連七情六欲都消失殆盡。


    她想靠近他,而他卻說:“呆在那兒,我要好好地看個夠。”


    現在他真地把她當成窯姐兒。可小夥子其實並未去嫖過,他僅有的關於窯姐兒的常識都是來自文學作品和道聽途說。因此他轉過這些念頭,首先想到的就是一個女人穿著黑色緊身衣(和黑色長統襪)在光鑒照人的鋼琴頂上跳舞的樣子。在這寒酸旅館的房間裏沒有鋼琴,隻有一張蓋著直紋布的小桌子依牆而立。他命令姑娘爬上去。姑娘苦苦哀求,但小夥子卻說:


    “我已經付過錢了。”


    姑娘見他目光如炬似地邪靈附身,隻好再勉為其難地將戲演下去,含著淚爬上那張桌子。桌麵隻有三英尺寬,一隻腿還短了一截,在上麵她感到搖搖欲墜。


    而小夥子卻對這裸露的胴體興奮不已,他把姑娘的羞愧不安拋到九霄雲外。他要從不同的角度飽覽她胴體的每一部分,就和她想象中的嫖客那樣。他變得猥褻和粗俗不堪。他用的汙言穢語姑娘從未聽他說過。她想拒絕,想從這場戲中抽肩。她叫著他的小名,他卻大聲吆喝,說她沒資格這麽親密地與他講話。她噙著淚水,半推半就中被馴得服服貼貼,按他的吩咐,她弓腰馬趴著,擺腰扭臀,如同為他表演搖擺舞。幾經折騰,衣服都滑落她的腳底,骨頭也快散了,小夥子一把抓住她,把她拎上床。


    他和她雲雨一番。她暗自慶幸,這場倒黴的遊戲總算熬到頭了,他們還應該像以前那們相愛。她噘嘴親吻他。可小夥子推開她的腦袋,再次重申隻和他所愛的女人接吻。她不禁失聲痛哭,但是小夥子的倒海翻江征服了她。她不但哭不出聲,連靈魂都心悅誠服,沉默不語。不久,兩個陌生的軀體在床上合作得天衣無縫。這正是姑娘夢寐以求的境界。直到這時,她才打破了以往的陳規舊律,交歡無須情愛。她曉得她跨越了雷池,卻沒料到這般容易。她到達一個全新的疆域,遠離她記憶的角落。她沾沾自喜,心裏甜滋滋的。在這遙遠的疆域,她嚐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12


    雲雨已畢。小夥子起身離開姑娘,去夠懸在床上方的燈繩,熄燈滅火。他不要看見姑娘的臉。他知道遊戲已經結束,但不願再恢複他們之間原有的關係。他不想吃回頭草。他在黑暗中躺在姑娘身邊,卻絲毫不願再碰她的身體。


    不一會兒,他聽到她輕輕地抽泣。姑娘的手膽怯地、孩子般地撫摸他。欲摸又止,欲罷不能,接著抽泣聲打破寂靜。姑娘叫著他的名字,不斷訴說:


    “這是我啊,這是我啊……”


    小夥子沉默不語,紋絲不動,他意識到姑娘哭訴中含著悲哀的空虛,簡直莫名其妙。


    姑娘的抽泣不久就變成號啕大哭,她繼續沒完沒了地重複這可憐巴巴的敘述:


    “這是我啊,這是我啊,這真的是我啊……”


    小夥子開始心軟了(他不得不將憐憫從冥冥之中喚來,因為它並非近在手邊),以便能使姑娘平靜下來。在他們前麵,還有十三天的假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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