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寧缺兒注意到,那隱藏在暗中的真正殺招時。


    一柄飛刀的刀鋒已經直逼他後背的皮肉,似要貫穿他的後心。


    他當然明白自己中計了,先前那三人所有的動作,想來都是為了將他驅趕到這一個圈套裏而已。


    同時,聽著暮雨的叫喊,他也確定了這一切變故的幕後主使。


    李憐詞……


    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不過若是你們覺得這樣就能殺了我,那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於半空中落下的寧缺兒,雙目驟然一張。


    隨即那些彌漫在四周的灰色內氣再次翻湧,鬆開了暮雨,轉而凝聚成了一個似是而非的人形,張牙舞爪地撲向了自己的寄主寧缺兒。


    它猛地把原本還滯留在空中的人給推了出去,摔在了地上,也使得李憐詞的飛刀終落了個空。


    “砰碰!”


    隨著兩聲悶響,暮雨更顯幹瘦的身子無力地摔在了泥土間。


    而寧缺兒,則是在落地後狼狽地翻滾了幾圈,最後撞在了一棵折斷的樹幹旁。


    他那些已經不像是內氣的恐怖內力,此時依舊維持著一個隱隱約約的人形。


    吞去了四下所有的濁流,“立”在寧缺兒的身前,令其餘的人一時間都不敢輕舉妄動。


    與鬼食氣。


    這個招數的名字取得著實不假,便如同是寧缺兒真的招來了一隻惡鬼護身一般。


    “咳咳……”倒在地上的人咳嗽了一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暮雨喘著粗氣,幹癟的老臉再沒有一開始的坦然,而是陰沉地像是能夠滴出水來。


    他此番可謂是傷了根本,日後就算是能夠恢複過來,估計也得折個幾年壽命。


    另一邊,寧缺兒的狀況也不算好。


    他雖然沒有受什麽重傷,但是小傷,卻已然渾身都是,其中有擦傷,刀傷,劍傷等等等等,難計總數。


    而且他的內力此時也已經消耗過度,胸口與脖頸上的青筋看起來愈發可怖。


    刺入其中的銀針亦是隨著心脈顫動著,但同樣是因為它們連著心脈,所以也不能隨意拔下,隻有完全平息內力封住穴道之後才能取針。


    毫無疑問的是,此番事了,他便是能夠逃出去也得先“吃”上一頓。


    否則,他體內的“鬼”,恐怕就會先把他給吃了。


    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正緩緩地攀附上自己手臂的灰色“人影”。


    有的時候寧缺兒也會想,這些內氣會不會真的有自己的意識,在被他殺死的,那些人的怨念裏。


    寧缺兒知道,如此飼養內氣,絕對不是一個治標治本的辦法。


    甚至這些東西日後還可能會反噬自己。


    但是寧缺兒又不得不這麽做。


    因為他想活著,他得活著。


    他還有一些想要彌補的事情沒能彌補,他還有幾個沒有了去的念頭等著了去。


    番薯的味道是甜的,在少年時的某個冬天,寧缺兒明白了這個道理。


    人命的味道是苦的,在決定苟且偷生的那個午後,寧缺兒確認了這一件事。


    所以,知道了甜味的人大多是受不了苦的。


    於是隻能忍著。


    而嚐過了苦味的人,又大多都忘不了甜。


    於是隻能記著。


    寧缺兒記著,記著他生命中印象最深的“甜味”,那個冬天裏女孩喂給他的番薯,他一直都記著。


    但如果有再選擇一次的機會,他不會吃那個番薯,因為這樣,他就不會覺得現在的自己,到底活得有多醜陋了。


    ……


    “茲……”短刀拔出的瞬間,一陣略顯刺耳的摩擦聲響起。


    就像是兩塊生鏽的鐵片,正放在人的耳邊輕輕劃拉一樣。


    從王戊將短刀送給寧缺兒的那天開始,寧缺兒就幾乎沒拔出過這把刀。


    刀本身的品質並不好,所以有些生鏽,也可以理解。


    刀鞘裏藏著五十兩銀子,寧缺兒沒用過,也沒拿出來過。


    他一直怕看見,也不想因為這筆銀子,斷了某些聯係。


    而如今,他卻是把那張已經泛黃的銀票拿了出來。


    麵向著李憐詞,將之如穢物一般地丟在了地上。


    “這筆錢。”一片死寂的夜裏,寧缺兒手中握著剛甩開鐵鉤的長劍,將出鞘地短刀,遞給了自己身邊的“鬼影”。


    刀便這樣懸浮著,被“鬼”握在手裏。


    “是你們李家當年買阿戊的銀子。”


    一邊吃力地說著,寧缺兒一邊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跡。


    “今天我把它還給你,從此以後,阿戊和你們李家,至少和你李憐詞,再無關係。”


    李憐詞的麵色一沉,可寧缺兒卻隻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你答不答應都沒什麽,因為今天,我會在這裏殺了你。無關私人恩怨,隻因江湖規矩……”


    “你們李家不是最講規矩嗎,於江湖上,拔刀相向,自當分個你死我活。”


    “李憐詞……你且在那等著,我來殺你了。”


    一語道盡,話音落下,寧缺兒身後的灰色人形終於徹底裹挾住了他。


    一股磅礴的內力赫然爆發,震懾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天知道那樣的內力究竟是怎麽形成的,就仿佛是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種東西似的。


    它包裹著寧缺兒,自己又像是長出了一隻“手”來,握著前者剛剛交給它的短刀,身上的灰霧起伏,催動著狂風,似在淒厲地嚎叫。


    “碰!”兩腿一屈,寧缺兒不管不顧地筆直衝向了李憐詞。


    “保護少爺。”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李家的黑衣人一同攔在了寧缺兒的身前。


    “細雨,山雨!”暮雨氣短力竭地呼喚著自己的同伴。


    隨即,還沒有從濁氣中緩過勁來的男女,就已經強打起精神,帶著老人遠離了灰霧。


    那根本就不是內氣,兩人的心中都這麽認為著,因為那些渾濁惡心的東西簡直就像是武人天生的克星。


    毫無防備之下,幾乎是碰之即死,沾之既傷。


    就如同是眼下的李家護衛,正在快速地敗退一樣。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慌亂,隻有李憐詞依舊穩穩地坐在原地,甚至沒叫人帶自己離開。


    寧缺兒的內氣確實很強,甚至強得遠超出了他的預計。


    這一點李憐詞無法否認,自己失算了。


    但是他也沒失算。


    在暮雨將那些銀針刺入寧缺兒胸口的一刻,寧缺兒就已經注定要落敗了。


    藥門的封氣針不夠完善,效果也很有限,所以李憐詞當年在研讀典籍的時候,還根據原來的基礎,自己改良過一套針法。


    此針法可以徹底封死人體內的經脈,但是要施的針也會增加數倍。


    他自己當然是沒有把握在寧缺兒全盛的狀態下,給對方施針的。


    別的不說,光是寧缺兒的內力,就足夠吹飛他用暗器手法射出的銀針了。


    至於貼身交手,那顯然更不可能。


    但是如今,在被暮雨紮下了連著心脈的數根銀針之後,寧缺兒的內力顯然已經出現了些許破綻。


    而這些破綻,便是李憐詞克敵製勝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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