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客?”


    聽到這個詞,王戊的臉色頓時就不怎麽好看了。


    包括剛剛對銀票的熱情,都因此而散去了不少。


    隻見她沒有回頭,僅是對著身前的鏡子翻了個白眼,繼而便拿起了一張白紙叼在嘴裏,用來拭去唇上的紅釉。


    等她再把紙片取下來的時候,其唇間的那點豔紅終於稍稍淡去了幾分, 卻依舊顯得瑩潤。


    “我就不能隻唱戲嗎。”撇著嘴巴這樣說道,王戊抬起了自己的眼睛,順著銅鏡裏的倒影,看向了身後的白嫡。


    “何必非得跟那些人見麵,還要放他們進屋。孤男寡女的多不合適,而且我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雖然王戊明白, 白嫡所謂的接客就是陪客人們聊聊天,喝喝酒。


    不會有什麽太出格的內容與要求。


    但她從心理上, 還是有點接受不了這種生意。光是站在台前唱戲就夠令她難堪的了,真要把人叫到屋裏來單獨相處,王戊可沒法保證自己能壓住脾氣。


    “你不接客,名聲怎麽蓋過其他紅樓的花魁?”


    看著王戊“使小性子”的模樣,白嫡坐在桌邊歎了口氣。


    “名聲不如她們,又怎麽入選賞花會。不能入選賞花會,我就沒法送你進深閣。進不了深閣,那些高層的身份豈不是沒了查證的方向?”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王戊是啞口無言。


    臨了,扮作侍女的白嫡才起身走到了她背後,並將手放在了她的頭頂上拍了拍。


    其間青絲柔順的觸感,倒是頗惹人喜愛。


    “所以,你還是早做準備吧,我會盡量保證你不被冒犯的。”


    “啊啊, 我知道了……”聽著對方像是老鴇一樣的嘮叨,王戊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付了一句。


    之後,又毫不客氣地對著白嫡吩咐道。


    “行了,你也別站著看我的笑話了,快點幫我把頭上的釵子都摘下來。七零八落的一大堆,沉都沉死了。”


    “好。”


    麵對著王戊氣呼呼地嘟囔,白嫡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隨後便動手替她梳起了頭發。


    最近王戊的妝都是他畫的,所以眼下也沒什麽不方便的地方。


    “這幾支金釵你不喜歡嗎,我看你戴著還挺好看的。”


    外頭的陽光透過紗窗,一束束斜照著空氣中的微塵,光影分明,恍惚間顯得一切都分外寧靜。


    “一支倒是還好,戴多了著實頭重腳輕又怕掉,難受得要命。一場戲唱下來,脖子都快斷了。”


    梳妝台前,媚娘衣冠半解,風情萬種,卻又毫無佳人作態。生是擺著一副地痞流氓的表情,說著一些行腳馬夫的糙話。


    “有這麽嚴重?”


    “嘖,現在沒武功還要幹體力活的又不是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行不行?”


    “那我過兩天幫你換幾支細的, 對了,你喜歡雕花的, 還是紋雀的?”


    “都行。”


    “如此, 我且看著挑吧。說來,幾天前我在街上見到過一支翡翠鎏金釵,想是配你……”


    “咱能不戴那麽多首飾嗎……”


    “你覺得呢,花魁總得襯起來,這是規矩。還有伱的頭發也是,最近有點幹了,晚上試著拿米水洗洗,洗的時候少用些皂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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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酸性護發是吧,我懂。”


    “酸性,這是什麽意思?”


    “你一個‘侍女’問這麽多做甚,手腳麻利點,快點幹活。”


    “嗬嗬,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急什麽……”


    兩人聲音輕淡地講著閑話,內容沒什麽營養,卻莫名能讓人心靜。


    隻是你一眼我一語,似乎便可以這麽一直聊下去。


    此大概便是青樓裏的落寞,風塵中的寂寥。喧囂時分外喧囂,冷清時隻剩絮絮叨叨。


    “不過你可知道。”這時,白嫡又說起了另一個話題。


    “被我梳過頭的花魁裏麵,十個有九個,後來都是我親手處理掉的。”


    “嘶,你這人,是不是有點不大吉利啊。”王戊當然清楚白嫡所說的處理是什麽意思。


    畢竟,對方就是藍花巷中專門追殺叛徒的人手。


    “是啊。”


    哪知聽著這種說法,白嫡非但沒有替自己辯駁。


    反而繼續低著眼睛,一邊仔細打理著手頭的發絲,一邊笑著承認了王戊的諷刺。


    “我也覺得,我大概是個不怎麽吉利的人。”


    說著,他的神情深處應當是還帶著一點溫和與專注,便如同是回憶起了什麽似的。


    白嫡是藍花巷精心培養的殺手。


    這點王戊早就知道,然而她卻並不知道。對於白嫡來說,曾經的藍花巷裏有許多女子,其實都是像親人一樣,看著,陪著他長大的。


    乃至遺憾的是,他至今,已經親手殺死了太多的“親人”。


    這是一種很痛苦的經曆,足以將人逼入絕境。


    白嫡甚至能夠感覺得到,此刻,他搭在女子頭發上的手都沾滿了血跡。


    不過沒過多久,王戊就再次出聲說道。


    “但你也算是有心了。”


    “為什麽?”在這個瞬間,白嫡顯然愣了一下。


    “因為你還記得她們啊。”許是笑著伸了一個懶腰,王戊坐在梳妝鏡前,渾不在意地感歎道。


    “不像我,沒心沒肺,蹚一場江湖都剩不了幾個能掛念的人。這世道啊,人心疏離情分淡薄。哪怕是殺手,肯記事的已經越來越少了。”


    “所以說,白嫡,如果我死了,還得麻煩你幫我留個姓名。”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這世上最不該有的留念,或許就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煙花深處,王戊可能隻是隨便地開了個玩笑。


    但白嫡卻看著她,一時間竟格外認真。


    “放心吧玉獅子,這次,我不會讓你們出事的。”


    “那我能不接客了嗎?”


    “不行。”


    “日!”


    一句髒話還沒有罵出來,兩根手指就已經敲在了王戊的頭上。


    “哇,你幹嘛!”


    “對我就算了,對客人你可萬不能爆粗口。”白嫡公事公辦地囑咐道。


    “矜持一點,別一張嘴就露了滿身的江湖氣。”


    “娘的,老子就是個粗人,能怎麽矜持,不拉著他們玩牌九色子就不錯了。”


    銅鏡裏,嫵媚紅粉岔開雙腿,大馬金刀地俯身一跨。表情飛揚跋扈,就差把袖口一揭亮招子了。


    “麻煩你,稍微文靜賢淑一點。雖不知道像你這樣的潑皮無賴,上台是怎麽表現得情真意切的。但你再怎麽說也算是有些才氣,所以我準備幫你立個書香門第的名聲,你可別隨便就給我漏泄兒了。”


    “我,書香門第?”王戊的臉色仿佛是吃了苦膽一般的難看。


    “好了,別委屈了。轉過身來,我幫你把妝卸幹淨,胭脂水粉不能總留在臉上,你處理得太隨便了。”


    沒再跟王戊耍寶,白嫡扶著姑娘的肩膀,使其麵向了自己。


    他的神情專一,心無旁騖,算是那種少有的,不會對美色想入非非的人。


    “玉獅子。”說話間,白嫡垂下了眼睛。


    “嗯?”


    “你肚兜露出來了。”


    “嘶,那你不早說,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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