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州


    太守府


    饑民的隊伍趕了一夜的路來到這裏,撐不住的已經倒在了路上,而撐到這裏的人,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不太算是人了。


    支撐著他們來到這裏的,唯有一個字,吃。


    兩個字,吃的。


    三個字,要吃的。


    如果要不來怎麽辦?


    他們不會思考,也不需要思考。


    本能會指引他們做出正確的選擇。


    太守府外甲士林立,袁森很清楚老百姓如果吃不上飯之後會做什麽。


    但是他卻沒有算清楚一件事情。


    那就是是誰讓老百姓吃不上飯的,還有老百姓為什麽會吃不上飯。


    是天讓老百姓吃不上飯的嗎?


    老百姓吃不上飯是因為天公不作美,糧食歉收遇到災年了嗎?


    不是的。


    如果是這樣,那門外持刀的甲士足以對付這幫手無寸鐵的流民。


    可是這一次,造成現在這場局麵的人不是別人,而是皇帝。


    皇帝要讓老百姓吃不上飯也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搞他袁森。


    如果是這樣的話,僅憑一群持刀的衛士,恐怕是不足以保護他的安全的。


    而袁森顯然沒有考慮到這一層。


    因為整個羽州都顆粒無收,所以每個有糧食吃的人吃到的都是存糧。


    那些持刀的甲士也不例外,他們因為還有利用價值,所以還是有口飯吃的,但是能吃到多少就不能保證了。


    想吃飽是不可能的,怕是充其量也就是保證他們不會因為餓的沒有力氣而拿不起手中的刀去砍鬧事的饑民罷了。


    按說保持這個限度,在平時是不要緊的。


    袁森考慮的是,雖然這些甲士吃不飽飯,內心是會有些牢騷,但是他們肯定知道現在羽州城內吃不上飯的人有多少,而吃不上飯有多可怕,他們也肯定知道。


    所以雖然上限不高,但是下限實在太低,所以這些甲士還是會選擇忍氣吞聲的為自己賣命的。


    袁森的思路很正確,他唯一犯的致命錯誤,就在於漏算了一個人——


    陳熙。


    陳熙借軍情司,早已在羽州的太守府甲士中布置好了棋子。


    在看到流民大潮向太守府靠近的時候,守衛太守府的甲士中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


    “媽、的,老子拚死拚活的幹,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現在要賣命了又讓老子頂在前頭。”


    “就是,就是做鬼老子也想做個飽肚子鬼啊,這樣餓著肚子投胎下輩子還是沒出息。”


    “唉,老子在這裏替人賣命,還不知道家裏的爹娘是什麽情況呢?怕是也早就餓死了,他們真是可憐啊,養了兒子,臨死卻不能給他們送終啊,還要替別人賣命。”


    這幾聲雜音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句句都戳人心窩子,頓時間守衛太守府的甲士開始人心躁動。


    掌管甲士的校尉一看這個架勢,“噌楞”一聲將腰中佩刀抽出,奔著那個第一個發牢騷的人就過去了。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惑亂君心。我看你這命是不想要了。”


    那人也不含糊,“兄弟們說的有一句假話嗎?你拿著刀要殺我,老子替你賣命連句牢騷也不能發,說幾句實話你就要殺我?我看你也是很那些人是一夥的,你倒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這話一出,那校尉更加怒不可遏,拔刀便向那甲士砍去,那甲士也挺刀阻擋,兩人戰在了一起。


    這刀兵一相接,接下來就不可收拾了。


    甲士們分成了兩夥,互相火拚起來,就在他們打的不可開交的時候,流民已經來到了太守府的大門口。


    人們無暇去看兩撥人打仗的熱鬧,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的,流民們便穿越了打鬥的甲士,向內府敢去。


    太守府內府還有第二道防線——弓箭手,當他們看到流民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愣在了原地。


    是的,憑借他們有限的智商和經驗,無論如何是想不到,這些手無寸鐵的饑民是怎麽打敗了甲胄在身手握利刃的甲士的。


    饑民們也看到了弓箭手,但是此刻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他們。


    “衝啊!前麵就有吃的了。”


    這口號無比質樸,卻又非常實用。


    聽到這口號的人,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的向前衝去,一邊衝還一邊高喊——


    “啊!”


    他們這一喊,把還愣著的弓箭手們也喊的回過了神來,紛紛拈弓搭箭,向前射去。


    剛剛聽到口號而衝在最前的人中箭倒地,後麵的人則以他們為肉盾繼續向前衝去。


    而剛剛那個喊口號的人,則很有可能此刻正在整個隊伍的正中央。


    弓箭手們本來就沒想到自己真有用武之地,再加上看到這些不要命的流民不是頂著箭矢往前衝,就是舉著屍體當肉盾往前衝,這場麵誰都沒見過,誰看見了心裏也發怵。


    一個弓箭手頂不住了一往後跑,緊接著其餘的弓箭手就都跑了。


    這一下,真的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攔阻住這群饑民了。


    人群如潮水般湧入太守府後宅,他們對於雕梁畫棟,黃金寶器統統不感興趣,目之所及無不在尋找,哪裏有食物。


    找到食物的饑民也不會大喊大叫,他們會不顧一切的飛奔過去,將食物塞到自己的嘴巴裏,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往下吞。


    餓到極致的人連咀嚼都是奢侈的。


    那一天的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在太守府外火拚的持刀甲士,戰火漸漸的蔓延到了羽州城內的守城軍,甲士之間的火拚最後演變成了兩支部隊的內戰,死傷過萬。


    其次,在太守府內府,饑民們不光發現了米,還發現了燒雞,美酒,牛肉,麵食等大量食物,但是最後吃飽的人卻寥寥無幾。


    大部分的人在碰到食物之前,就已經被發瘋的人群卷到地上然後被踩踏而死,或者為了爭搶食物而火並致死。


    這種死法還是幸運的,爭到了食物的人,因為吃的太急,太快,太多而被活活噎死,撐死,漲死的更是慘不忍睹。


    滿地打滾的人實在忍受不了了,隻能找東西剖開自己的肚皮,把食物從肚子裏挖出來。


    可是,挖出來之後他們也還是忍不住的把這些食物再重新吃一次。


    這就是饑餓,這就是貪婪,這就是在饑餓和貪婪麵前脆弱的不堪一擊的人性。


    當然,還有第三件事情,而這也是陳熙唯一關心的一件事情——


    袁森從羽州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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