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夜風吹拂。


    或許無風,隻因自己的速度太快。


    慕子白的眼睛是清澈的,但在他的眼中,四周的景色卻是模糊的。


    或許是初春,或許四周萬物勃發,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尤其是在這冰河初融,春暖花開的夜,露珠還未散去,薄霧還剩依稀,實在值得欣賞一下。


    他的心卻不在此處。


    這一條路僅僅三百裏,但真真好漫長。


    他走的不是路,是從幼時到現在的心路曆程。


    年少成名,詩書在心,長大後漸漸發現世界幾多複雜,紅塵太多苦難。


    一切的勾當讓人作嘔,他隻想逃離,追求虛無縹緲的天道。


    多少年來,他的心一直如此,時光會將某些東西焊死,將某些思想束縛,並不那麽容易解開。


    所以他的逃避是下意識的,是有靈魂深處的本能借口了。


    即使這兩年多來,他已經漸漸看到這個世界更多的複雜。


    他已經明白,曾經自己認為世界複雜,那種認知還處於表麵。


    暗黑總伴隨著光芒,你想要去什麽位置,你就可以在什麽位置。


    “我跟你一起去。”


    這句話在他的心頭回蕩了無數次,不隻是今日,還有昨日,還有過去的兩年多時光。


    這是兩年多前,他去花家道歉的時候,告別的時候,花解語對他說的話。


    她說:“我跟你一起去。”


    於是她來了,加入了小隊,經曆了無數的坎坷,受過傷,也流過淚,甚至麵臨過死亡。


    這一切都沒能逼走她。


    她如今走了。


    因為自己。


    心痛是怎樣的感覺?慕子白以前很少體會到,他隻是知道人世間有這樣的情感而已。


    現在他體會到了,如此清晰。


    他的性子波動不大,對事情的感受也清冷,所以平時也安靜。


    但他現在感覺體內有雷霆萬鈞,正聲嘶力竭咆哮著。


    所以看不見四周的景象,所以隻能拚命揮霍著法力,一路朝南狂奔。


    他看到了遠處的燈火,在那黑暗的盡頭,有昏黃的燭光依稀可見。


    他喘著粗氣,心中也像是有了火焰。


    他衝進了小鎮,他看到了一扇扇緊閉的門。


    現在該怎麽辦?解語在哪裏?該怎麽找到她?


    慕子白站在古老的街道上,喘著粗氣,看著四周,四周一無所有。


    在哪裏呢?難道她真的走了?


    “花解語!花師妹!你在哪裏!”


    他忽然大吼了起來,脖子上血管顯現,額頭青筋突起,臉色漲紅。


    他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大喊過了,這種行為從來被他定義為失態,他從不失態。


    但現在,他卻有一種急迫,非但急迫,而且有一種宣泄的快感。


    “花解語!解語!你到底在不在啊!你出來!”


    回聲蕩蕩,打破了小鎮的寧靜,天空有月,光芒照在古老的地板上,顯得更加冷清。


    他看見了水,水中有月,也有自己。


    發髻散亂,臉色是病態的漲紅。


    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因為有些東西真的太重要,比形象更重要,比體麵更重要,比修養都重要。


    不能失去,失去了,生命就會變得寡淡無味,黯淡無光。


    這是道嗎?


    道法自然嗎?


    “花解語!你給我出來!我...我錯了......”


    最後三個字,慕子白說得很小聲,聲音如此沙啞。


    雖然很小聲,但卻比任何一句話都有力量。


    也...比任何一句話都更需要勇氣。


    這是真正麵對自己的心的勇氣,這是掙脫了所有枷鎖的勇氣。


    聲音響起,是繡花鞋踩在古老斑駁的地板上,發出那細微的摩擦聲,是衣袖擺動,在夜風中搖曳的蕩漾聲,是低低的喘息......卻像是驚雷,震蕩在慕子白的心底。


    天地霎時安靜,唯有月光瀉下,沾染了古老的街道,斑駁的石地。


    有人來了。


    月光把人影拉得很長,影子已經遮住了慕子白的臉。


    他看到了這個身影,眼睛忽然一瞪,愣道:“雪師妹?”


    雪千尋沒有走過來,隻是緩緩道:“慕石頭,花姐姐不想見你,她說緣分已盡,以後各自安好吧。”


    此話更如驚雷,讓慕子白身影劇震。


    他搖了搖頭。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堅定的拒絕一件事。


    他沉聲道:“我也修道,我也懂緣,我和她的緣分並沒有散去。”


    雪千尋歎聲道:“可是她不想見我。”


    慕子白道:“無論有什麽決定,無論要做怎樣的選擇,總是要見一麵,把話說清楚,我要見她,一定要見她。”


    雪千尋道:“為什麽?”


    “因為我想留住她,我認為我和她可以繼續走下去,我和她之間有誤會,我承認我是這個誤會的罪魁禍首,但我可以改正,我從來不缺乏改正自己的勇氣。”


    慕子白的語氣急促而沉重,聲音沙啞,卻又充滿了力量。


    “所以,你到底要說什麽?”


    另外一個聲音傳出,來自於雪千尋的背後,聲音比起雪千尋來說,沒有那麽細,但卻要溫柔許多。


    於是慕子白終於又見到了花解語。


    分隔僅僅三天,慕子白卻覺得恍如隔世。


    像是經曆了許許多多,分別了很多年,才終於又走到了一起。


    人生本來就不止有長度,還有寬度。


    雪千尋不知何時離開了,整個長安在月光下顯得淒清無比。


    斑駁的大地詮釋著歲月的痕跡,夜風吹在臉上,慕子白此刻無比清醒。


    他感覺自己從未如此清醒過。


    他看著前方這個身影,纖細的腰肢,高挑的身材,淡青色長裙在夜風下飄飛,胸口嵌著金邊飄著紅穗,精致的腰帶鑲著玫紅色寶石,長發輕輕搖擺著,月光下,她的臉白得發光。


    她真美。


    慕子白這才發現,似乎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認認真真的觀察過她。


    她本是那麽耀眼,但自己一直忽視了。


    不知為何,慕子白的心突然靜了下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人,鄭重道:“我犯了錯。”


    花解語一直把這件事當作是葉青峰他們安排的一場鬧劇,她並沒有當真,甚至覺得有些滑稽和無奈。但剛才她聽到慕子白急迫的呐喊的時候,才發現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


    她發現原來這個辦法真的有效,竟然真的讓慕子白急成了這樣,她一方麵想要趕緊站出去解釋,安慰一下他,一方麵又想看看他到底會說些什麽。


    因為淩霜月等人對她的了解,並沒有錯,隻是她並沒有那麽嚴重而已。


    所以她走了出來,看到了慕子白,回答道:“什麽錯了?”


    慕子白的眼睛很清澈,也很真誠。


    他深深吸了口氣,道:“我犯了錯,我不該逃避這一段感情,我不該因為我自己的心還沒有接受人間紅塵,而忽略你的感受。”


    “我明明知道我自己沒有做到太上忘情,我明明知道我心中有你,但我卻總是和自己賭氣,和自己過去的心賭氣。”


    “兩年多來,我們之前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對你再也不是當初的感覺,我是喜歡你的,我清楚我的感情,我逃避它,甚至逃避你,我是一個懦夫。”


    花解語的心在顫抖,她知道慕子白是一個驕傲的人,她不敢相信一個驕傲的人會把自己剖得這麽徹底。


    她知道這需要太大的勇氣,太多的動力。


    慕子白道:“可是我不想再做一個懦夫,我想要正視我的對你的感情,我以前沒有做好,我希望我以後能做好,無論需要多長的時間,我一定能做好。”


    “我希望你不要走,不要對我失望,我不是對你沒有感情,我隻是習慣了逃離這個紅塵,一時之間還沒有改正過來。”


    “留下吧,天下需要你,小隊需要你,我也需要你。為了天下,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留下來。”


    慕子白看到了流淚的花解語,他鄭重道:“我現在所說的一切,並非敷衍,並非為了顧全大局,這是我內心深處最真誠的想法,它埋藏在我的心底已經很久。”


    “你相信我嗎?”


    花解語笑得很燦爛,以至於臉上的淚都在發光,如寶石一般晶瑩。


    一聲巨響傳遍四方,天地被光芒照亮,花解語朝天一看,一朵美麗的眼花盛開在天空,美得難以形容。


    而緊接著,到處都是巨響,到處都是一道道光朝天衝去,無數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點亮了整片天空,也照亮了整片大地。


    夜中沉眠的古老小鎮,在煙花之中蘇醒,一扇扇門、一扇扇窗都被打開,還未睡下的人跑來出來,指著夜空發出歡喜的聲音。


    就在這人間的歡樂之中,兩道身影走到了一起,緊緊相擁。


    “有錢就是好。”


    在小鎮另外一邊的白無憂發出了感歎之聲,而下一刻,他便慘叫了起來。


    “哎哎哎,住手住手,小狐狸你幹什麽,疼啊!”


    雪千尋拉著他的耳朵,咬牙道:“你還疼,這麽浪漫的一幕,你竟然還提錢。”


    白無憂道:“那可不就是錢的功勞嘛,一千朵煙花不要錢啊?讓一千戶人家半夜不睡覺給我們放煙花,那也是錢啊!”


    雪千尋道:“給你多少錢你都想不出這種浪漫來,嗚嗚嗚,你看看你前幾天做的好事兒,再看看今天。”


    白無憂縮了縮頭,狠狠瞪了葉青峰一眼,壓著聲音道:“青峰老弟你不靠譜啊,給慕石頭準備的這麽好,給我準備的是啥?”


    葉青峰搖頭道:“這一次畢竟是花了錢嘛,一千戶人家,一家一兩銀子,足足一千兩啊。再加上這些煙花,嘶...這些錢不知道可以蓋多少房子了。“


    老白也愣了,喃喃道:“對啊,你哪裏來的這麽多錢?”


    葉青峰笑道:“當然是三天前去慕石頭那裏要的咯,他有的是錢。”


    “用慕石頭的錢,花在慕石頭身上,想來倒是有理......”


    說到這裏,老白皺眉道:“不過他沒問你拿這錢做什麽?”


    葉青峰臉色古怪,道:“怎麽,慕石頭像是那種很在意錢的人嗎?他才懶得問。”


    “真灑脫!”


    老白豎起大拇指道:“我也想要這種灑脫。”


    於是他又慘叫了起來,耳朵又被捏住了。


    淩霜月看著天空,道:“一兩銀子,足夠這裏一個家庭一個月的開銷了,一方麵為這裏做了貢獻,一方麵讓花姐姐沒白跑一趟,同時啊,這些百姓也看到了一場美麗的煙花秀,我相信這會成為他們最好的回憶之一。真好。”


    她聲音很小,葉青峰等人沒有聽清楚。


    於是問道:“什麽真好?”


    淩霜月一笑,道:“人間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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