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明澤的眼睛裏悄然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這絲痛苦縈繞了他二十多年,讓他沒有過過一天的舒心日子,不論是清醒,亦或者睡眠之中,他總覺得師父在對他搖頭歎氣,總覺得世人在對他指指點點。


    當年他貪生怕死,一念之中釀成了大錯,造就了之後的難堪局麵,再也沒臉麵見同門師兄弟,更無顏去見師父。


    隻有他自己最為清楚,在過去的這麽多年裏,自己的日子到底是有多麽的難挨。


    這絲痛苦的神色在他的眼睛中閃過之後,他的眼眸化為了絕對的平靜,帶著一絲解脫般的祥和之意。


    “請小師叔賜教。”


    計明澤看著李白衣,緩聲說道。


    李白衣的兩道劍眉微微蹙起,他感覺到了計明澤的劍意,濃鬱的劍意之中夾雜著一縷死氣。


    他的眼瞳微微縮了一下。


    秋日高陽下,這對年齡差距極大的師叔侄戰意昂揚。


    李白衣後退幾步,靜靜地站在計家門前的街道中心。


    他的衣袂無風而動,一絲絲肉眼可見的青色氣流開始朝著他的身體內鑽去。


    他周圍的空氣中多了一股無形的沉重感。


    隨著氣機的節節攀升,他體外的青色氣流已如實質一般貼在身體表麵,好似穿了一套青色的鎧甲。


    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聲在街道周圍響起。


    原本路過的行人及計家的親朋好友們紛紛停下腳步,遠遠地看著場間的兩人。


    計明澤眼眸中的祥和平靜消失了,多了一縷詭異的灰白色。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語氣沉重地說道:“原來小師叔已經入了地仙境。”


    “地仙境...”


    “那可是不世出的高人啊...”


    “這位高人與計家有仇,看來計家即將覆滅啊...”


    “那位老頭兒是計家的人嗎?我怎麽沒見過?”


    在計明澤出聲之後,圍觀的許多人的心中冒出了許許多多的問題。


    這些人都在等著場間兩人的比鬥,想看看計家是否就此沒落。


    就算此事與計家無關,能夠親眼看到一個地仙境的高人出手,那也是一種下酒的談資。


    李白衣身周的氣機愈發強大,讓被迫直麵其威的計芙蓉心驚不已,但她卻不願後退,隻是緊咬牙關,打算抗下這波驚人的威壓。


    計明澤往前踏了半步,將計芙蓉護在身後。


    受到庇護的計芙蓉隻覺得身上瞬時輕鬆了許多,一顆心髒兀自跳動不停,好似擂鼓一般敲打著胸膛,額頭及後背不停地冒著虛汗,身上的孝服已被汗水浸透,緊緊地貼在玲瓏有致的身軀上。


    李白衣看著將計芙蓉護在身後的計明澤,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但我希望你是我的對手。”


    計明澤看著自己的小師叔,忽然笑了一聲,說道:“隻是一劍之爭,勝負猶未可知。”


    李白衣也突然笑了起來,道:“是啊,隻是一劍而已。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這一劍,我問心無愧。”


    笑聲過後,圍觀的諸人隻覺得陽光好似與昨日有所不同,本該帶有一絲暮氣的秋陽,竟比夏陽高照之時還要明亮奪目。


    輕拂的秋風,將頭頂的雲朵一掃而空,本該墜落凡塵的陽光在這一刻少了許多,天空中出現了一瞬間的昏暗。


    圍觀者隻覺得光線刺眼,紛紛閉上了眼睛。


    地仙境不隻是能與天地溝通,還能借助天地萬物,使出不應屬於人間的力量。


    此時直麵這樣威壓的計明澤自然比旁觀者的痛苦多了幾分。


    隻是此時的他,已經放下了昔日最為看重的東西,自然不會感覺到太多的恐懼。


    他反而笑了笑,示意自己的小師叔出劍。


    李白衣右手並指為劍,一劍朝著計明澤刺出。


    一劍出,好似烈陽自九天之外墜落,直直地砸向計明澤。


    霎那間,街道上好似洪爐一般。


    一股滾燙的熱浪在李白衣的身前爆發,驅散了周圍的所有水氣。


    李白衣的劍氣在空氣中穿行。


    劍氣所過之處,不斷響起一陣劈啪的碎裂聲。


    這恐怕是計明澤此生遭遇的最強一劍。


    然而此刻,計明澤依舊隻是握劍而立,沒有出手迎敵的意思。


    在那輪烈陽即將砸向自己的時候,計明澤霍然拔劍、出劍。


    轟隆一聲巨響,街道周圍忽然黑暗了幾分,本已沉睡的寒月破空而出。


    絲絲縷縷的清冷月光,形成了一柄柄晶瑩鋒銳的長劍,落向李白衣的那道劍氣。


    絲絲縷縷的月光被烈陽撞回了原本的麵目,輕輕消散在空氣之中。


    月光消失,寒月與烈陽撞在了一起。


    一聲轟鳴,整個同裏古鎮都掀起了一陣聲勢不小的振動。


    潰敗的寒月四散分離,朝著四周爆發出千絲萬縷的無形劍氣。


    出劍以後便靜立的李白衣伸出右手,一股磅礴的氣息從他的五指間奔流而出,將那些殘餘劍氣歸攏導向天空。


    隨後的數息裏,無數星辰出現在了計家門前街道的上空。


    寒月潰敗,烈陽暗淡了幾分,卻也不曾停歇,繼續埋頭苦行,好似非要將大地砸出個窟窿,方才善罷甘休。


    暗淡的烈陽在計明澤的身前化成了一道道透明光劍,直刺目標。


    計明澤沒有絲毫的猶豫,手中的長劍迅速抬起,刺出。


    李白衣隻出一招,便逼的計明澤連出兩劍。


    即便他已經出了平生最強大的兩劍,依舊沒能抗下那輪烈陽。


    轟隆聲響徹天地。


    計家大門之前出現了一瞬間的絕對黑暗,就連天地靈氣在這一刻也被切割成微塵,難以聚攏流轉。


    空氣中多出了許多難以言明的聲音。


    所以的透明光劍全別碎裂。


    然後計明澤的身上一瞬間就多了許多細微的傷口,好似被薄如蟬翼的刀片切割所致。


    他身上的麻衣出現了無數的細碎裂口。


    隻是奇怪的是,傷口並沒有流血。


    這一日,計家家主新逝,計家老祖宗出關。


    這一日,計家大門之前劍氣縱橫。


    這一日,剛剛出關的計家老祖宗被人一劍挫敗,身受重傷。


    ......


    李白衣看著臉色慘白、神情疲倦的計明澤,清聲說道:“還算不錯,沒有讓我失望。既如此,之前約定的事情便告訴你。”


    “我之所以不願意將悟園的秘密告訴你,隻是希望你能潛心修煉青蓮劍訣,可到了今日這般境地,你還是義無反顧地用出了家傳的山河劍意,這一點,我很失望。”


    “計家悟園有二,唯有進入真正的計家悟園,方能用到我所說的秘密,在此之前,你要做好萬全準備。”


    “計家悟園的秘密很簡單,不過寥寥五個字。”


    “七進十三出。”


    李白衣轉身離去,不見他的嘴唇有任何的動作,旁人也未聽到有任何的聲音,然而這四句話,卻是清晰地傳入了計家老祖宗的耳中。


    計明澤此時的神情很是肅穆鄭重,閃爍著一股奇怪的光輝。


    他知道這不是尋常的告誡,而是小師叔與他之間的最後一絲情分。


    他對著漸行漸遠的李白衣躬身施了一禮。


    李白衣的身後仿若長了一隻眼睛,對著施禮的計明澤擺了擺手,隨即朗聲說道:“誰若是跟計家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誰若是打計家的注意,就是打我的注意。”


    言畢,李白衣氣機滔天,體內劍氣衝天而上,百十裏地內的人們清晰可見那衝天而起的磅礴劍意。


    不出半個時辰,同裏古鎮的本地人及外來江湖客,皆知曉計家的背後有一位地仙境的劍仙高人。


    那些原本有些小心思及齷齪手段的人瞬時打消了念頭,恨不得立刻遠離蘇州,再也不出現在此地。


    即便如升州蕭家這般的過江龍,在聽到這個勁爆消息以後,也是沉默了良久,將那些即將執行的計劃紛紛取消。


    這一刻,所有的人都在期待明日的比武招婿,都在期待成為計家的上門女婿。


    若是能入那位地仙境高人的眼界,被其指點那麽一兩句,也將會受益終生。


    ......


    京城,公孫府。


    天氣忽然轉寒,一場秋雨便讓尚書右仆射公孫抱玉微微抱恙。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仔細地聽著心腹匯報消息。


    心腹匯報完以後,在公孫抱玉的示意中緩緩退出房間。


    待房門關上以後,公孫抱玉重重地咳了一陣,直咳得麵頰發紅,胸膛起伏不止。


    不知何時,床前多了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他自懷中掏出一枚藥丸,很是輕柔地送進了公孫抱玉的嘴中。


    喂藥過後,又讓公孫抱玉喝了半杯溫水。


    公孫抱玉喘勻了以後,聲音嘶啞地說道:“天行,如今朝堂越發混亂,你覺得公孫氏該何去何從?”


    公孫天行的嗓音溫和平淡,說道:“一切全憑家主的意思,天行自當遵從。”


    公孫抱玉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本想在百年以後,將子孫托付給張老頭兒,沒想到他竟然比我先走,可惜啊,我在這世間又少了一位朋友。”


    慨歎之後,公孫抱玉喃喃說道:“真不知陛下是如何想的,竟敢以這樣的方式逼死張老頭兒,就不怕在史書之上留下惡名嗎?難道陛下是有別的圖謀?還是張老頭兒有所圖謀?亦或者是晉王的圖謀?”


    一旁站立的公孫天行始終神情平淡,並沒有因為公孫抱玉的話而有所動作。


    “天行,代我去一趟張府,吊唁一下我這位老朋友,另外問問景嶽,看看張老頭兒有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公孫天行施了一禮,腳步輕緩地出了屋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梁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關山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關山渡並收藏梁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