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敬仁在九皇子梁偲的注視中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道:“北地軍情乃是國之大事,不可輕舉妄動,不然的話,其他派係必定會打破眼下的平衡局麵,將我韋氏一族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我想這是父親不願意看到的局麵。”


    一提到韋氏一族的頂梁柱韋善會,在場的諸人無不麵露敬重、一臉信服的模樣。


    如果沒有韋善會的存在,韋氏一族最多就是一個實力平平的外戚家族,會在滾滾曆史長河中泯然於萬千家族之中,充其量是在史書上留下那麽一行墨跡。


    當年韋善會身處兵部尚書一職,利用職務之便,先是秘密拘捕當今太後,其後與皇帝生母掌控了皇宮,隨後用一道偽造的手令將禁軍六軍之二的左右神武軍捏在了手裏,在取得皇.城.司的支持以後,順理成章地得到了朝臣們的擁戴。


    在情況明朗之後,太後拿出了先皇所留的遺詔,遺詔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先皇屬意四皇子梁玨登基稱帝。


    四皇子梁玨名正言順地坐上了皇帝寶座,便是當今的皇帝陛下梁亨。


    當年四龍奪嫡的過程中,二皇子梁琅身死亂軍之中,七皇子梁珀因忤逆太後的罪名,被幽禁在趙王府,其後鬱鬱而終,隻有八皇子梁瑛還好好的活著,並被皇帝陛下封為楚王,享受著榮華富貴。


    在這些不為人知的過程中,國舅韋善會出了很多力,不然的話,皇帝陛下能不能坐穩皇帝寶座還兩說。


    韋敬仁掃視了一番眾人的表情,繼續說道:“至於禁軍大比一事,我覺得有人比咱們還著急,所以靜等他們出招就是,到時候咱們半渡而擊,一定可以大獲全勝。


    最後就是淮南道的事,我覺得先不要輕舉妄動,畢竟那是前朝故地,一個不留神,便會沾惹到那裏的牛鬼蛇神,還是小心為妙。”


    九皇子梁偲尚未開口說話,韋義臣便率先開口道:“這也不讓那也不讓,那我們就坐著等死嗎?”


    韋敬仁將臉上的笑意收斂,沉聲道:“我們名不正言不順,隻能等機會出現。


    況且,隻要咱們得手裏捏著三十萬虎賁軍,便不懼怕任何人的挑釁與威脅。”


    說到最後,這個劣跡斑斑的胖子一身森然殺氣。


    韋義臣拍了一下桌子,說道:“既如此,就由你把商量結果告訴父親,我先回軍.營了。”


    說罷,韋義臣起身離去,跟著走的還有幾人。


    等諸人走完以後,屋裏隻剩下韋敬仁及九皇子主仆三人。


    韋敬仁語重心長地說道:“外甥啊,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相信你可以的,就算你辦錯了事,也沒有關係的,咱們韋氏是你的堅強後盾,莫要害怕。


    年輕人多碰幾次壁才是好的,這不是吃虧,是成長,畢竟你也不會吃虧。”


    九皇子梁偲重重嗯了一聲,隨後將這頭臭名昭著的肥豬送出了吳王府。


    韋敬仁大搖大擺地上了自家的馬車,一點也不懼怕被人看到,更不畏懼言官彈劾他私見藩王。


    暮色中,這位正四品上的軍器監靜靜地坐在馬車裏,兩眼眯成一道細縫,一臉凝重地看著手中的一份密報。


    密報上麵全是淮南道的消息,上至揚州知府的喜好,下至三流宗門的秘密,事無巨細應有盡有,整份密報足足有一寸多厚。


    韋敬仁一邊看著一邊念叨著上麵出現的名字,神情詭異莫測,說不上的詭譎。


    等這份剛剛送至京城的密報被翻閱一遍的時候,韋敬仁已在馬車上坐了足足兩盞茶的工夫,他緩緩放下手中的紙張,笑道:“看來我這做舅舅的得送一份大禮給外甥了,不然的話,實在是有些對不住他啊。”


    韋敬仁並未回四世同堂的韋府,也沒去自己的私宅,而是乘著馬車前往尋常人很少去的神都苑。


    神都苑是一處皇家園林,東抵宮城,西至孝河,北背邙山,南拒非山,穀水、洛水匯合於其間。苑內名花仙草,修竹垂柳,奇山異石,珍禽古獸,充斥其間。


    由吳王府至神都苑需要小半個時辰的時間,等馬車停在神都苑望春門的時候,鼾聲如雷的韋敬仁恰好醒來。


    駕車的心腹輕聲說道:“大人,望春門到了。”


    韋敬仁問道:“他們已經到了嗎?若是到了的話,就直接進去吧。”


    “是。”


    馬車又緩緩動了起來,朝著神都苑內望春宮的方向駛去。


    過了小半盞茶的工夫,馬車停了下來,腸肥肚滿的韋敬仁掀起車簾一角,看到前方不遠處停著的另外一輛馬車,車廂外沒有任何的徽記,若非是趕著去吳王府與那幾位會晤,此時他應該已經與馬車內那位談完了。


    那輛馬車上的家夥非是本地人,而是江南來的過江龍,即便是權傾朝野的韋氏一族也是不願與其發生碰撞。


    韋敬仁馬上要見到的這位,是前朝皇族陳氏一族的一位頂梁柱,也是陳氏碩果僅存的一位老祖宗。


    韋敬仁揉了揉肥膩的臉頰,將身上的外衫扯了幾下,搖晃著身子下了馬車。


    待韋敬仁下了馬車以後,車廂向上回彈了一下,仿若一個被重物壓彎了腰的人挺直了脊背。


    韋敬仁來到那輛尋常普通的馬車前,一位身穿青色長袍、相貌俊朗清逸的男子也來到馬車跟前。


    明明是個晴朗無雲的夜晚,青衣男子的手中卻握著一柄畫著江南煙雨的油紙傘。


    青衣男子對著韋敬仁淺淺笑了下,算是打招呼了,隨即伸手示意道:“請韋先生上車。”


    韋敬仁並沒有如往日裏口蜜腹劍的模樣,笑意真誠地說道:“許久未曾見過陳老弟了,還是如此的風度翩翩,真是羨煞我等啊。”


    這等景象若是讓旁人看見,一定會驚掉下巴的,誰不知道韋敬仁這頭肥豬最是心狠手辣,誰不知道這位韋大人是個笑麵虎,如今他竟是對著這個外地佬如此客氣真誠,實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不過說來也是,就算韋氏一族再如何權傾朝野,也比不過有著數百年底蘊的陳氏,更何況今日所談之事,韋敬仁並未占到半個理字。


    青衣男子隻是淡淡一笑,並未搭理韋敬仁的寒暄。


    韋敬仁也不覺得惱怒,徑直上了馬車。


    當韋敬仁踏上馬車的時候,車廂微微地往下陷了幾分,就連拉車的北地駿馬也忍不住低聲嘶叫了一聲。


    等韋敬仁坐入馬車的時候,將車廂內的布置打量了一番,隨即對著身前那位須發皆白、一臉淡然的老人抱拳施了一禮,語氣頗為恭敬道:“小子有事耽誤了,請陳老莫怪。”


    老人和煦地笑了一下,身上的氣態愈發出塵,輕聲道:“你能孤身前來,已經是很好的誠意了,其餘的事並不重要。


    我已經這麽大的年紀了,等一等也無妨,就怕你們年輕人心急辦了錯事,到最後鬧了個不可收拾。”


    韋敬仁被不軟不硬地訓斥了一頓,依舊笑眯眯的,好似不知道生氣為何物的木雕泥塑一般。


    老人繼續說道:“我此次進京的目的你知曉吧?是好好談談,還是比劃比劃?”


    老人是陳氏一族輩分最高的族老之一,名叫陳伯玉,是當今陳氏族長的親爺爺。


    若是陳國還沒有亡,這位老人就是陳國的皇帝,就是君臨天下的君王。


    韋敬仁兩頰的肥肉顫了幾下,笑眯眯道:“自然是好好談談了,不然小子也不會孤身前來,您說是吧?”


    “哦?”陳伯玉無形中加重了語氣,問道:“你覺得該怎麽談?”


    韋敬仁畢恭畢敬地說道:“對陳氏一族造成的損失,晚輩十倍賠償,凡是參加過圍剿行動的一律處死。這樣行嗎?”


    陳伯玉嗯了一聲,慢慢說道:“這才有點好好談的意思。”


    韋敬仁輕輕一笑,說道:“晚輩知道自己的斤兩,不敢有任何的敷衍,隻求前輩高抬貴手,放小子一次。”


    陳伯玉並未回答要不要放過韋敬仁,反問道:“你是從何得知陳氏一族隱藏寶庫的消息的?”


    “什麽?真的有寶庫嗎?”韋敬仁一臉訝異地看著眼前的老人,嘶聲道:“陳老,難道您此次離開江南就是為了尋找寶庫?難道寶庫在北方?請陳老給個機會,小子願意效勞。”


    “哦?”陳伯玉被韋敬仁這一記無理手逗笑了,神情古怪地問道:“你小子就不怕陳氏一族在得到寶藏以後推翻梁氏?到了那個時候,你韋氏的榮耀與權柄隻會減少不會增加,你還願意嗎?”


    韋敬仁很是奸詐地笑了笑,低聲道:“陳老說笑了,小子也是讀過幾年書的。如今太平盛世,朝廷各司官員雖有腐敗,但尚未觸及帝國的根基,百姓的生活說不上富裕,但還能溫飽,沒人願意推翻現在這個朝廷,去迎接另外一個未知的統治。您說對嗎?”


    陳伯玉嗬嗬一笑,由衷誇讚道:“人都說韋善會智勇雙全,我卻要說你韋敬仁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僅才智一流,更身負絕頂修為,實屬難得啊。


    隻是我很好奇,你既然文武兼備,為何還要藏拙這麽多年?為何還要故意做出那些惡事來,當一個臭名昭著的大惡人?”


    韋敬仁笑眯眯道:“陳老看出來了啊,其實答案很簡單,與其做個完美無瑕、被人嫉妒生厭暗自防備的人,還不如做個惡人來得痛快,既能讓自己活得自在,也能讓敵人畏懼,也算是一舉數得吧。”


    陳伯玉喃喃道:“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想的如此明白啊,勝過世間無數俊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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