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八王宅。


    說是八王,多少有些名不副實,畢竟隻有大皇子梁俶及二皇子梁儋封了郡王爵位,其他的六位皇子既無爵位,也無實職。


    此刻六皇子梁佋的府上正是燈火通明,他正在自己的書房裏接待一位神秘的客人。


    坐在書桌後麵的是一個麵色白淨、頜下無須的中年男子,他的身上散發著陣陣的陰冷氣息,端著茶杯的左手微微拿捏著一個蘭花指。


    站在一旁的則是一位衣衫華麗的青年,正是六皇子梁佋,他小心翼翼地伺候著眼前的這位貴客,不敢有半點多餘的不滿情緒。


    頜下無須的中年男子輕輕抿了一口熱茶,緩緩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說道:“六皇子,你知道咱家來你這裏的原因嗎?”


    梁佋的頭顱微微低了一下,很是恭敬地說道:“小子不知。”


    中年男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有些不陰不陽、尖銳刺耳,“那你想知道嗎?”


    梁佋的頭顱更低,輕聲道:“公公若想讓小子知道,小子便想知道;公公若隻是來做客,小子歡迎之至。”


    姓韋的公公嗓音很是難聽地嘶然一笑,說道:“你小子倒是有些心眼,還算不錯,那我就好心告訴你吧。張賢妃在宮中做了錯事,被陛下下旨遷去了掖庭宮,如今生死未知。”


    六皇子梁佋聽到母親的消息,尤其是那句‘生死未知’的時候,原本輕握的雙手緊緊地攢在一起,鋒利的指甲瞬時刺破了掌心,絲絲縷縷的鮮血順著指縫流了出來,使得雙手濕濕粘粘一片。


    韋公公將梁佋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六皇子可有什麽想問的?或者什麽想說的?”


    梁佋輕吸一口氣,回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小子沒有什麽想問的,也無話可說。”


    韋公公伸出手指,在桌上漫不經心地敲了幾下,緩緩說道:“我家主子讓你明日去拜謁,可有什麽意見?”


    梁佋麵容一肅,沉聲道:“貴妃娘娘貴為後宮之主,小子自當前去拜謁。”


    韋公公輕輕一笑,問道:“可是心甘情願?”


    梁佋一字一句道:“心甘情願,絕無二心。”


    韋公公欣然起身,很是隨意地說道:“那好,那我們明日見,莫要誤了時辰,不然的話,後果你懂的。”


    梁佋的臉色變幻了幾下,最終遞上了一副笑臉,回道:“小子一定準時前往,不會讓貴妃娘娘等候的。”


    “好,那就這麽說定了。”


    話音落,韋公公已是向著門外走去。


    就在梁佋剛要舒口氣的時候,韋公公霍然轉身,說了句極其誅心的話,“六皇子的手心一定很痛吧?”


    隻是一個刹那,梁佋的額頭以及後背便布滿了汗珠。


    不待他開口解釋,來自深宮的客人已是出了房門,步入了青石台階。


    這一刻,梁佋覺得滿身疲憊,隻想靜靜地躺下休息,但胸腹間如驚雷般跳躍的心髒並不允許他這般做。


    過了好久,梁佋的心依舊砰砰地跳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拿起桌上已經冷卻的茶水一飲而盡,或許是喝的太急,致使幾片茶葉跑到了嘴裏,他並未如平日裏那般吐出,而是細細地咀嚼那股極苦的味道。


    等到茶葉再無餘味的時候,他麵無表情地將口中殘渣吞咽了下去。


    又是過了許久,他微微閉上雙眼,有絲絲縷縷的水漬劃出眼角,外人若非仔細觀察,絕然不會看到他那少得可憐的淚水。


    梁佋用衣袖將茶杯上的血跡擦幹淨後,喊來仆人收拾一番,隨後便安靜地坐在書桌後麵。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倏然洞開,緊接著便輕輕關上,屋子裏已是多了一道身影。


    梁佋緩緩抬頭,一臉漠然地看著來人,並無半點起身會客的模樣,仿佛來的隻是一位讓他心情不悅的惡客。


    來人並沒有拂袖而去,也沒有勃然大怒,隻是往前挪了幾步,微微施了一禮,頗為恭敬地問候道:“老奴見過六皇子。”


    梁佋眉頭一挑,語氣尖銳地問道:“魚公公大駕光臨所謂何事?難不成是看上我的項上人頭了?”


    來人自然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宦官魚朝恩。


    魚朝恩苦笑一聲,說道:“我有陛下口諭,請六皇子聆聽。”


    按照慣例及舊俗,臣子在聆聽皇帝口諭的時候,應該肅容整衣跪倒在地,但此時的梁佋卻依舊高坐在椅子上,嘴角還掛著一縷譏諷的笑容。


    魚朝恩無奈,隻得在喊一聲,“陛下口諭,請六皇子聆聽。”


    梁佋很是玩味地笑了一下,不急不慢地說道:“我聽著呢,魚公公請說吧。”


    魚朝恩的太陽穴跳了幾下,心底生出一股怨氣,但很快便壓了下去。


    若非在來之前,皇帝曾對他有過交代,他早將高坐在椅子上的六皇子揪了下來。


    魚朝恩輕咳一聲,很是嚴肅地喊道:“皇帝口諭:六皇子佋,今已成年,文采過人、武德兼備,賜封其為燕王,著其擇日就藩,於河東道朔州開府建衙,加封其為雲麾將軍,準其統轄鎮北邊軍虎賁軍五萬將卒。欽此。”


    梁佋眸中含怒,厲聲問道:“燕王?諸多皇子都沒有封王,唯獨我一人封了王爵,這算什麽?把我往火上烤還是算做補償?”


    魚朝恩歎了口氣,輕聲說道:“陛下的心思不是我等臣工可以揣測的,您隻需要接旨就是。”


    梁佋哈哈大笑,語氣很是不屑地說道:“若是這藩王之位是用來打發我的,那我寧願不要;若這爵位是用我母親的性命換來的,那我寧死不就。”


    說到最後,梁佋已是語帶哽咽,淚眼婆娑。


    魚朝恩有些頭疼,不知該如何訴說,隻得實話實說道:“六皇子,賢妃娘娘確實犯了錯誤,但陛下隻是將其罰入掖庭宮思過,並沒有傷害她。”


    “隻是思過?那為何我得到的消息是我母親生死未知?這其中到底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醜事?又是誰在騙我?”梁佋聲嘶力竭地喊問道。


    魚朝恩的心底咯噔了一下,試探著問道:“是韋貴妃宮中的人來過?”


    梁佋冷冷一笑,譏諷道:“您好歹是內侍省的第一把手,從三品的內侍監,有宮人出宮,您竟然會不知曉,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魚朝恩的臉色有些難看,語調清淡地說道:“若是六皇子還有那麽一絲想要報仇的想法,就請收斂言辭,勿要再為自己樹立敵人。”


    梁佋歎了口氣,起身繞過桌子,對著魚朝恩施了一禮,很是認真地說道:“請魚公公告知真相,佋感激不盡。”


    魚朝恩並沒有將宮內的陰私事情全盤告知,隻是語重心長地說道:“就算知道了又如何?無非是多一條亡魂罷了。您如今隻是尚未生翼的雛鳥,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擊能力。就算我願意告訴您,陛下也不答應。”


    梁佋若有所思地看了大太監一眼,微微眯縫的雙眼射出兩道精光,語調古怪地說道:“這道口諭我接了。請魚公公繼續吩咐別的事情。”


    魚朝恩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封密信,信手遞給了六皇子梁佋,輕聲吩咐道:“這封信是陛下交代給您的。”


    梁佋的嘴角扯了幾下,問了個頗為奇怪的問題,“他是不是說,若我不就燕王的爵位,這封信就不給我了?”


    魚朝恩沒有直接回答,用沉默來默認這件事的真實性。


    梁佋並沒有急著看信,隨手將其揣進了懷裏,喃喃道:“真是帝王心術、孤家寡人啊。”


    魚朝恩仿佛沒有聽見這句即為不恭敬的話語,就像一尊沒有煙火氣的泥雕木塑一般。


    梁佋擺了擺手,示意這位位高權重的大太監走人。


    魚朝恩也不惱,轉身就走。


    等魚朝恩剛踏出房門的時候,屋子裏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聲音。


    “魚公公,韋貴妃讓我前去梧桐宮拜謁,您說我去還不去?”


    魚朝恩停下腳步,看著一臉認真的梁佋,回道:“請六皇子稍等,老奴需要去請示陛下的意思。”


    梁佋很是隨意地擺了下手。


    大太監施了一禮,輕輕地走下台階,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梁佋在原地踱了一會兒,重新回到書桌後麵坐定,將懷中的書信拿出,小心翼翼地拆開。


    最後落在他手上的,唯有白紙一張。


    梁佋愣了一下,隨即將紙張往桌上一扔,嗬嗬大笑起來,許久之後喃喃道:“老大梁俶與老五梁僅肯定也會被封王,隻是為何會偏偏選我呢?難道這其中有著什麽不為人知的詭異之處?”


    梁佋的眉毛擰成了一團,卻依舊沒想出個所以然,隻得暗自慨歎自己那位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的老娘是真的沒腦子,被那位蛇蠍貴婦一番哄騙,便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留下了一個難以明朗的爛攤子給自己。


    梁佋微微抬頭,對著房梁苦笑一聲,歎道:“既然讓我去河東道就藩,那我就去吧,省得在京城裏爹不疼娘不愛的,到了那邊,還落一個清淨,也不用跟這群如狼似虎的兄弟們打交道,是真心好啊。”


    “是嗎?你就這般沒有誌向嗎?”


    梁佋看向門口說話之人,一臉的震驚,隨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急忙走到來人跟前,深深地施了一禮,口裏喊道:“兒臣見過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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