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微微一歎,徐徐道來:“那是齊先生剛來咱們家沒多久,那時候你還很小。如今已經過去了這麽久,當初他們說的話我已經不是特別記得了。


    不過,我記得其中的兩三句,意思是說在你少年時期會有劫難,若是過去了,則可一飛衝天,若是過不去,輕則顛沛流離,重則身死魂滅。”


    說完之後,孟夫人摸著兒子的頭發,低低說道:“我不信那些,也就一直沒有告訴你,不曾想,齊先生還特意留了書信提及此事。”


    孟然微微歎了一口氣,“原來你們早就知曉此事了,為什麽到現在才肯告訴我呢?”


    孟夫人微不可及地搖了搖頭,隨即開口勸道:“就連說出此話的齊先生也是不敢確認命運就會這般,我們又怎會輕易認命呢?如今告訴你,隻是希望你以後能夠注意一些,劫難是否存在,無人得知,也無從知曉,隻要你快快樂樂地生活,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孟然想了一會兒,終是開口說道:“母親還記得幾個月前我半夜來到書房的事情嗎?”


    “恩,記得,為此還責罰了小蓮,你還跟我生氣來著。”孟夫人故作輕鬆。


    “其實...其實那天我跟小蓮上街的時候,在茶樓裏遇到了一個老道士,那老道要給我卜卦,但是被我拒絕了。後來在街上又遇到了他,他又提及卜卦的事情,我就沒有拒絕,他就為我卜了一卦。”


    “那老道說了什麽?”


    “一開始隻是說了些‘你印堂發黑,近幾日會有血光之災。若是想要趨吉避凶,請聽我一言。若是不聽勸告,恐有大禍臨頭’之類的話語,我並沒有搭理。


    後來他認真卜卦一番,說的話和齊先生說的幾乎一字不差,都說我麵相奇特,有短命之相。或許東行拜入道宗門下即有可以化解,但也有可能加重劫難以至於牽累他人。”


    這句話說完,孟然定定地看著孟夫人,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無從得知他的心情。


    孟夫人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無妨,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的話,你我母子二人共同承受就是,何須擔心。”


    “其實,那天夜裏我之所以半夜來了書房,是因為我做了一個古怪的夢。我從小到大沒有做過夢,那晚是第一個。夢裏我出現在一個從沒有見過、也很是不可思議的地方,那裏的人穿著和我們截然不同的一副,路上沒有馬車,而是奔跑著鐵盒子,房子也不像咱們這樣的庭院樓閣,而是拔地而起、四四方方的樣子,那裏到處都是燈火輝煌,車水馬龍,隻是有著一股令人生厭的氣息......


    我的身體不由自己控製,隻是隨風而動,到處飄遙。最後我在一棟高樓的樓頂停了下來,卻看到了一個輕生的人影,我想伸手去抓住他,卻隻抓了個空。我急忙下樓去查看他的情況,隻見他靜靜地趴在地麵上,鮮血淋漓,我轉過他的身子,卻看到他的臉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孟然說到這裏,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趴在孟夫人的懷裏哭了起來,數月的折磨,在這一刻得到發泄。


    哭聲持續了許久,等孟然抬起頭的時候,聲音都有些嘶啞,隻是他一直低著頭,想來是有些不好意思。


    孟夫人將孟然摟在懷裏,輕聲說道:“那麽,你也該出發了。”


    “啊?去哪兒?”


    “當然是無量山了。”


    孟夫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孟然卻有些措手不及,他遲疑,惶惑,不安。


    孟夫人隻是溫柔地摸著他的頭發,“兒子,為娘支持你,你放心去吧,我會在家裏等你的,等你化解劫難,等你一飛衝天。”


    孟然感動地說不出話來,隻是不住地點頭。


    過了半晌,孟夫人又道:“你在這臨安城裏,有我和一眾仆役關心寵愛,很多時候想法太過單純,不知道人心險惡。從小到大,你幾乎沒吃過什麽苦頭,就連洗漱穿衣都有人伺候著,可若是你出了臨安城,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萬事都要靠你自己,你可要做好準備啊。


    等你收拾一番,我會安排耿護院與你一起去的,他為人忠厚,身手又好,一定可以與你安全抵達的。


    你在路上的時候,多聽聽他的意見,多向他學習為人處世,不可擺出一副還是在家裏的大少爺模樣,你要學習如何看透人心,如何應對那些形形**的人,如何應對緊急問題......”


    孟夫人囉囉嗦嗦地說了一大堆既沒有營養又沒有邏輯的話。


    說完,她就起身離開了,她強忍著沒有哭出來,隻是抖動的肩膀暴露了她的情緒。


    孟夫人離開以後,孟然在書房裏又坐了許久。他想要離開,卻又舍不得這份親情,這個家庭以及安靜祥和的生活;如果不離開,就在這裏等待,什麽也不做的話,心裏總是有幾分不甘的。


    他輕輕地捶了一下桌子,歎了口氣。隨後慢慢走出書房,在黑暗的庭院裏對著無月的天空發呆,他的心裏十分茫然。


    孟然帶著濃鬱到化不開的愁思回了自己的房間。


    此時的房間裏,小蓮正在那裏坐著女紅,看到孟然進了屋子,放下手中的活計,很是歡喜地說道:“少爺回來了!我把床鋪已經整理好了,我先伺候您洗漱吧。”


    孟然擺擺手,“不忙,我有話對你說。”


    “哦...”


    小蓮走到孟然的身前,準備聽候孟然的吩咐。


    等了好大一會兒,卻遲遲等不到孟然開口,她有些好奇地看著孟然,隻見他一副呆滯的樣子。


    “少爺?”


    “唔...我走神了。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少爺說有話對我說。”


    “哦,坐吧。”


    孟然坐在圓桌旁,示意小蓮也坐下,想了會兒後,開口問道:“小蓮姐,你有什麽事情是你自己很難選擇,很難做出決定的?”


    小蓮想了想,搖頭說道:“沒有。”


    孟然歎了口氣,“現在有一件很難選擇的事情擺在我的麵前,我不知道如何抉擇。”


    “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何必糾結呢?如果你不願意做出自己的選擇,就隻能活在他人的選擇裏。


    如果你隻想要一個,隻有好的部分沒有不好的部分的選擇,那你就會一直在痛苦中糾結。


    如果你害怕犯錯,把不選擇當作一種選擇,這也仍然是你的決定,這個決定導致的一切後果,仍然是要由你自己來承擔的。”


    “小蓮姐,你的話好有道理。可怎麽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呢?”


    “那就...那就閉上眼睛,什麽也不想,放空自己,然後就開始想自己最想得到的結果,那就是自己的選擇了。”


    “是嗎?那我試一試。”


    說完,孟然就鄭重其事地閉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他隱約能看到眼前的燭光的晃動,能聽到小蓮和自己的呼吸聲。漸漸地,他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能聽到血液在體內奔流的聲音......


    他能聽到越來越細微的聲音,接著,他什麽也聽不到了,隻能看到一片虛無的混沌世界,荒涼、無垠。


    隨後,他看到落日的餘輝懶洋洋的爬過山那潔白而光滑的肌膚,暖暖地照在這片靜謐的大地,天邊的雲兒飄過像是在追隨同伴的腳步,溫藍如玉般的湖水緩緩地流著,湖邊橫斜著幾尾小舟......


    小蓮看著閉眼不動的孟然,很是緊張地看著那張俊俏的麵孔,大氣都不敢出。


    過了許久,孟然忽然睜開雙眼,睜眼的那一霎那,仿佛有神光射出,驚得小蓮險些叫出聲來。


    “少爺,您想明白了?”


    孟然點點頭,“我想明白了,我知道我要做什麽了。我要離開臨安,我要去無量山拜師學藝,我要成為先生那樣的人,可以禦劍飛行,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什麽?”小蓮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您要離開?”


    “恩,我要離開,大概就在之後不久。”


    “為...為什麽呀?”小蓮的情緒明顯不高,她低聲問道:“那夫人怎麽辦?張小姐怎麽辦?”


    她的心裏還有一句未說出口的話,我怎麽辦?你走了我該怎麽辦?


    “娘已經同意了,至於雪兒,我會跟她說的,等我學有所成,就會回來的,她一定會理解我的,也會等我的。”孟然自信滿滿地說道,絲毫未曾顧及到身旁人的感受。


    小蓮哦了一聲,用一種很奇怪的聲調說道:“那就恭喜少爺了,少爺一定會學有所成的。”


    直到很多年後,孟然在一番顛沛流離之後,再次回到臨安的時候,才讀懂了那句話裏包含的所有情緒,隻是一切都有些晚了。


    至於是否可以補救,又如何補救,自是交給天意了。


    打定主意的孟然已是困頓不堪,他已經忘記了那個揮之不去的夢魘,忘記了未來有可能出現的劫難,隻想早點睡覺。


    他在小蓮的伺候下,洗臉泡腳之後,就躺在了床上,不到幾息的時間,就已然響起了微微鼾聲。


    這一夜,孟然睡得極其安穩。


    夢裏,長空萬裏,一碧如洗,片片白雲輕輕飄遊,構成一幅美麗畫麵,他在其中禦空飛行,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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