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暖和,萬物複蘇,嬌嫩的小草的開始鑽出地麵,不知名的野花開始綻放,百鳥鳴囀。


    城裏的人們紛紛出城踏青、遊玩,或去爬山,或去遊水。


    有的人家帶著孩子一起去賞花、挖野菜、釣魚,或者摘一些不知名的野果,順便呼吸新鮮空氣,放鬆身心;有的人家帶著孩子前往道觀,禮拜一番之後,聽聽早晚兩課誦經,品嚐齋飯,洗滌心靈;有的人家帶著孩子在城外的河邊野炊,帶著各式點心以及各種酒菜,約上三兩好友,怡情樂水;有的人家帶著孩子在郊外植樹,一番辛勤勞作,種下一顆小樹苗,也是一份新的希望。


    平坦、空曠的草地上,人們歡聲笑語、追逐打鬧。數不清的紙鳶在空中飛舞,恰逢陽光正好,雲淡風輕,飛得極高的紙鳶也能看得清楚。


    此時的孟府,卻是一片悲戚。


    孟浩的身體每況日下,咳嗽了兩三個月,胸腔似乎都咳空了,整個胸部都凹下去了,人也瘦的不成樣子了。


    每日裏,孟夫人在人前總是一副積極樂觀樣子,人後卻是以淚洗麵。


    孟然的課程也停了,隻是在父親身前盡孝。孟浩夫婦每次勸他要好好讀書、不可分心,總被他搪塞而過。


    眼看著一天天過去,孟浩的身子愈發沒了神采,整個人似乎成了一具臭皮囊。


    這一日,孟浩把孟夫人叫到身前,打算交代後事。


    “夫人,你我成親已經有十幾年了,而今然兒已經八歲,對他已經無需太多管教,日後你若遇到合適的男子,自可嫁入他門......”


    孟夫人的眼淚如潰堤的洪水,再也止不住了,她哽咽著說:“妾身既然已經嫁了你,自然不會再把世間其他男子放到眼裏,我生是孟氏的人,死是孟氏的鬼。類似的話,你休要再說。”


    “好...好...我不說就是。隻是以後的日子就辛苦你了,然兒是個男子,難免在日常上粗心大意,再往後,他娶妻生子,自是不會再把重心放在你的身上......”


    孟浩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孟夫人隻是眼含淚水,默默地為丈夫撫背。


    咳嗽聲停止,孟浩繼續說道:“從前一直沒有想過我們會這麽早就分離,一直覺得日子還很長,也就沒有格外珍惜往日的時光,對你總是關心不夠,總是忙著處理衙門的事情,總是冷落你。如今想要好好地愛護你、想著你,也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如果上天能夠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一定拋開那些凡塵俗事,隻是好好地對你,與你廝守,從清晨到黃昏,從春天到冬天。”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孟夫人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孟浩隻是默默地看著那張因為上了年紀而略顯富態的臉,一動不動。


    過了良久,孟夫人開口說話,她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老爺,在過去的這麽多年裏,雖然你陪伴我的時候並不多,但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你忙碌,也是因為你愛護百姓,為黎民謀福祉,我打心底裏感到自豪......”


    孟浩伸出瘦弱的手,顫巍巍地撫.摸著孟夫人的頭發,輕聲說道:“人都說恨別離,我以前從來都不信,如今啊,不信不行。我年輕的時候,總覺得我們會一起走,不曾想,如今倒是我要先走一步了。


    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你先走,這樣我就不用擔心我不在你身邊,你會不會孤單怕冷,會不會受傷被人欺負,會不會想我......


    家裏那麽一大堆事,你怎麽處理?等你老了病了走不動了,誰來陪你?我實在是舍不得走啊......


    等我到了那邊,我一定不喝孟婆湯,我就在那奈何橋邊等你,一直等到你為止......”


    孟浩夫婦相擁而泣。


    過了許久,兩人的眼眶都有些紅腫,嗓音嘶啞。


    孟浩輕輕咳了一下,“夫人,給我端杯茶潤潤嗓子。然後你去把然兒喊進來,我有些話要跟他交代一下。”


    “好。”


    孟浩接過茶杯抿了幾口,也就遞還給孟夫人。


    孟夫人放好茶杯後,出門去喊兒子孟然。


    孟然到了以後,先是對著父親孟浩行禮問安,然後問道:“父親,您找我有什麽事情?”


    “自己找個凳子坐吧。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說清楚。”孟浩示意孟然坐好。


    孟然搬了凳子坐在床頭,定定地看著父親孟浩。


    孟浩輕啟嘴唇,低聲道:“很多事情或許之前有跟你零碎講過,但今日還是要跟你重新講一遍,免得日後吃了大虧。”


    孟然隻是靜靜地聽著。


    “先說說齊先生給你留的兩封信以及那個木匣,那兩封信是我親眼看著他寫的,如今就放在我的書房裏,書架第三層最右側,你去了就能找到。至於那個木匣,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據說那是齊先生的師尊留給他的,他又留給你了。那是好多年前齊先生放在咱們家的,如今就藏在我書房的書桌下麵,如果你哪天想要了,就把地磚撬開,挖地一尺,就能找到一個箱子,那箱子裏放著的就是木匣了。


    再跟你說說齊先生的過往吧。我們初識的地方是在京城,那時候我去參加科舉考試,他去遊曆,兩人一見如故,一頓老酒之後,也就熟稔起來。後來我得知他在道宗學藝,這個你已經知道了,我就說說你不知道的。他是道宗的天才弟子,很有天分的那種,任何道法在他手裏都被運用的爐火純青,年紀輕輕就已經修煉到了人仙境界。


    隻可惜,他的師尊在宗門內地位不高,為人卻又性格孤高冷傲,得罪了一個位高權重的長老。後來他師傅被那位長老故意挑釁,上了生死台,被重創,不久就含恨而終。齊先生年輕好勝又報仇心切,就約了那位長老的關門弟子在生死台決鬥。他沒能控製好出手的輕重,誤殺了對手,讓那位長老懷恨在心。


    在那之後,那位長老一直處心積慮想要對付齊先生。在五年一次的宗門論道中,他故意出手重傷齊先生,致使齊先生的根基受損,修為倒退,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修為精進、一日千裏了。


    被齊先生誤殺的那個對手有一個天資卓越的弟弟,後來也就拜在了那位長老的門下。從此,那位年輕人就成了齊先生的宿敵,那位宿敵如今已是道宗的擎天巨擘。具體是誰,齊先生應該已經在書信裏提及了,我也就不多說了。


    後來齊先生在宗內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日子久了也就被人逼著下了山,四處漂泊,後來也就遇到了我。


    齊先生於我,亦師亦友,教了我很多事情,也讓我明白了很多道理。所以,我一直很尊敬他,這也是我對他很客氣的原因之一。


    另外,你還記得他讓你幫忙的事情嗎?”


    孟然點了點頭,“記得。”


    孟浩頷了頷首,繼續說道:“齊先生想讓你去看望的人是一位女子,是他的一生摯愛。年輕的時候,他們因為一次爭執而分道揚鑣,後來也就天各一方,再無相見。我希望,在你有能力的時候,一定要幫齊先生完成他的夙願。


    他曾跟我說,他不希望你成為一個什麽什麽樣的人,他不希望你活成別人希望的樣子,他不希望你成為一個被條條框框束縛的人,他希望你能夠快快樂樂,簡簡單單就好。


    隻是,這世間從沒有逍遙人,有很多事情是需要你去承擔責任的,譬如父母,譬如親人,譬如齊先生。


    所以,為父就自私一回,你不論如何、不論何時,一定要完成齊先生的夙願。


    好嗎?”


    孟然用力地點了點頭。


    孟浩歎了口氣,“至於齊先生的仇怨,你無需去管。當然,你能遇到那些人的幾率也不是很大,就算遇到了,也無需惹事,就當不知道就好。”


    聽到這裏,孟然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想要開口,卻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孟浩看著欲言又止的兒子,解釋道:“這都是齊先生的想法,當然,也是我的想法。那些人如今皆已站在這片世界的巔峰,我等凡人,又如何撼動得了?所以,我們能做的,就是放下仇怨。”


    孟然滿臉憤憤,卻不曾開口反駁,隻是輕聲問道:“那我五歲那年的冬天,先生去了哪裏?又被誰所傷?”


    孟浩沉吟片刻,終是決定說出實情,“你五歲的那年冬天,齊先生是回了宗門,去祭拜他的師傅。隻是不知怎地,被那個宿敵遇到了,一番鬥法之後,齊先生受了重傷,所以他過了很久才返回臨安、返回我們家。”


    “恩,我知道了。”孟然的反應有些過於平淡。


    孟浩想要安慰兒子,隻是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說出口。


    “唔...還有別的事情跟你說。”


    “父親請說。”


    “我的身體情況,你也應該知道了。我走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你母親,吾要讓她受了委屈,也不要讓她過得不開心。”孟浩慈祥地看著兒子孟然。


    孟然淚水盈眶,哽咽著說:“父親放心,我會照顧好母親的,一定不會讓她不開心的。”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日後你若遇到一個叫海棠的且曾經在臨安城待過的女子,要盡可能地幫助她......”


    孟然隻是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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