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兒女在八卦話題裏聊到了很晚,以致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時候才緩緩起床。


    孟然在小蓮的幫助下,穿戴好衣物,然後洗漱。


    洗漱完,孟然習慣性地去尋找父母,準備早晨的問安。剛踏出院門的時候,忽然想起父親昨日被縣衙的差役帶走了。


    那遲到的淚水,在孟然的眼眶裏不停地打轉,終是緩緩地滑落,大滴大滴地掉落在衣服上、地麵的青石板上。


    從輕輕地啜泣,慢慢變成了嚎啕大哭。


    孟然就那樣手扒著景牆,肩膀不住地抖動,一副無依靠的模樣,讓人為之心痛。


    響亮的哭聲穿透了整座宅院。


    孟夫人聞訊而來,看到兒子扶牆大哭,身後站著手足無措的丫鬟小蓮。


    孟夫人一把將兒子拉進了懷裏,不住地問道:“然兒,你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告訴娘,娘替你出氣。”


    孟然抽抽噎噎地回答:“沒有...沒有人欺負我...我隻是...我隻是想爹了...”


    說完又是一陣哭號。


    孟夫人輕輕拍打孟然的後背,不住地安撫:“乖兒子。你爹很快就回來了。要是你爹回來了,看到你這幅模樣,一定會生氣的。你記得你爹經常跟你說什麽嗎?”


    “記...記得...”


    “那他說什麽了?”


    “爹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這就對了,我的兒子可是小小男子漢呢,怎麽可以輕易掉眼淚呢...”


    孟夫人說完,把孟然扶住站好,掏出懷裏的手絹,輕輕地揩拭著孟然臉上的淚水以及鼻涕。


    擦完以後,孟夫人把手絹在孟然麵前晃了晃,“臭小子,看看這上麵都是什麽?全是你的鼻涕,快把人惡心死了...”


    孟然一下子就破涕為笑了,鼻孔裏冒出了一個大大的鼻涕泡。


    孟夫人看到兒子的鼻涕泡,‘噗嗤’一聲便笑了。


    笑聲停止,孟夫人和煦地看著孟然:“怎麽今天起這麽晚啊?不知道肚子餓嗎?”


    “餓了。”孟然揉了揉肚子,“昨天晚上睡得有點晚,所以就起晚了。”


    “走吧,娘帶你去吃飯。”孟夫人仔細擦幹淨兒子的臉,隨後牽著他的的手前往飯廳,“是看了什麽有趣的書嗎?”


    孟然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小蓮,隨即說道:“恩,看了一本有趣的閑書,有些忘記時間。”


    孟夫人用責怪的眼神掃了小蓮一眼,說了一句,“小蓮,以後啊,晚上記得催促然兒睡覺,他這個孩子,隻知道看書,記得提醒他,別熬壞了眼睛。”


    “是,夫人。”走在後麵的小蓮恭敬地答道。


    孟然則是趁著母親不注意的時候,回頭對著小蓮傻笑了一下。


    孟夫人陪著孟然吃過了早飯,隨後便打發孟然去西院玩耍。


    孟然離開以後,孟夫人臉上的溫和笑意逐漸散去,換上了一副生人莫近的樣子。


    “小環,去看看福伯有沒有把馬車安排好,另外去把廚房準備的飯菜帶上。”孟夫人吩咐道。


    小環點頭下去了。


    不一會兒,小環帶了食盒前來複命,“夫人,馬車已經備好了,就在門口等著。”


    “好,去喊上春生。”


    ......


    當馬車晃晃悠悠地駛向縣衙大牢的時候,孟然正在跟小蓮在西院的院子裏打鬧。


    兩人追逐著如蝴蝶般飛舞的落葉,如兩個快樂的鳥兒,嘰嘰喳喳個不停,早已把剛才的不快拋到了腦後。


    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


    ......


    馬車車廂裏的孟夫人,隻是呆呆地看著前方,她的目光始終沒有移動。他會平安無事的,他會笑著向自己問好,他會問自己昨夜睡得可好。孟夫人的心髒似乎隨著這些想法快速跳動起來,砰砰地撞擊著胸膛,把她僵硬的身體扯得生疼。她的體力似乎在凝視中耗盡,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過了一會兒,但孟夫人感覺像是過去了很久,馬車外的寒意開始侵入她的身體,慢慢地鑽進她的骨頭縫兒裏。她的視線開始模糊,精神開始恍惚,繼而頭暈目眩。


    孟夫人掙紮著換了個坐姿,渾身一陣酸痛,她不由得發出一聲**。


    小環一臉擔憂地看著孟夫人,“夫人,您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唔...我沒事,就是忽然有些頭暈。”孟夫人有氣無力。


    “那要不要先去仁壽堂給您看看?”


    “不必了,先去看看老爺吧。”


    “恩。”


    對話結束,孟夫人仍是沒有挪開目光,就那樣定定地坐著。


    馬車忽然停了,車廂外有人聲傳來,是車夫在說話,“夫人,到了。”


    孟夫人盡力支撐起顫抖的身體,借助丫鬟小環的幫助,她終於站了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馬車。她緊緊地抓著小環的手,又恐懼又害怕,連一丁點兒多餘的力氣都沒有。


    她站在車轅邊上,隻見眼前是一道黑森森的牆壁,牆壁正中央有個大大的“獄”字,字下麵是一扇黑漆漆的鐵門,門口兩側站著兩個獄卒。


    孟夫人帶著仆人慢慢地走向那扇門。


    離那堵牆尚有一丈距離的時候,其中的一個獄卒大聲嗬斥道:“什麽人?活得不耐煩了?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是你們能來的地方嗎?”


    小廝春生快速移步上前,自衣袖中掏出了一串銅錢,快速地塞進那位獄卒的手中,低頭討好道:“這位官爺,麻煩行個方便,我們夫人想要探視一下我家老爺,勞煩給個方便。”


    那獄卒掂了掂銅錢的分量,撂下了一句話,“等著,我進去問問我們頭兒。”


    說罷,那人就匆匆地走進了那扇門。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那人又從門裏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睡眼惺忪的中年壯漢。


    那中年壯漢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孟夫人,對著春生嘿嘿一笑,“想要進去?好說。去跟你家夫人說,我要五兩銀子,給的話,現在就讓你們進去,不給的話,就可以走了。”


    春生無奈,隻得回身告知孟夫人。


    “小環,拿五兩銀子給春生,讓他送與那人。”孟夫人淡淡說道。


    小環自荷包裏掏了一錠銀子,遞給了春生。


    春生接過去,疾走幾步,把銀子給了那個中年壯漢。那廝竟然直接塞進嘴裏,咬了幾咬,“不錯,不錯。貨真價實的銀子。好了,你們可以進去了,不過,隻有半柱香的時間。”


    春生連忙稱好,隨後招手,示意小環以及孟夫人可以進去了。


    三人跟在那中年壯漢的身後,一步步走向那道鐵門。


    一走進那扇門,一股潮濕、腐壞的氣味兒撲鼻而來,嗆得孟夫人與小環連連咳嗽。


    那中年壯漢輕輕哼了一聲,“不愧是富貴人家出身的,真是矯情。”說罷,中年壯漢隻是大步地朝前走著,不管身後三人是否跟得上。


    昏暗的通道裏,三道踉蹌的身影跟著那個高大的背影。


    拐了兩個彎,到了一處通道的盡頭,那中年壯漢停下了腳步。隨後那中年壯漢對著昏暗的角落喊了一句,“孟大人,你的家眷來看你了。”


    隻聽到昏暗中有著悉悉索索的爬動聲音,一道灰白的身影慢慢地貼近了木柵欄。


    孟夫人癡癡地看著木柵欄後麵的人。


    那中年壯漢自腰間解下一串鑰匙,叮叮當當地開鎖。


    一聲‘吱呀’的開門聲,牢門被人推開了,孟夫人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淚眼朦朧地跌跌撞撞穿過通道,一直走到丈夫的身前,用力地撲在他的身上,慟哭失聲,似乎整個人都被這哭泣聲壓垮了。


    她緊緊地抱著丈夫,淚流滿麵,哭聲在整個封閉的空間裏回蕩。


    那中年壯漢與孟府的仆人,悄悄地退下了。


    良久,孟夫人慢慢走出牢門,拿起小環放在地上的食盒,對著丈夫輕聲說道:“老爺,你一定餓了吧,吃點東西吧。”


    食盒在地上一一擺開,有孟浩最愛吃的西湖醋魚、紅鹵千層脆耳、鹹幾秋耳鹵素雞、撈汁秋葵配蛤蜊、腐皮黃魚卷、油浸蟹黃蟹肉,還有一壺上好的花雕。


    孟浩卻遲遲未曾動筷。


    “老爺,你怎麽不吃?是不是不和你的胃口?”孟夫人焦急的神情被掩藏在昏暗中。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孟浩的回應,“不是。隻是昨晚睡得不好,現在還有些困頓,沒什麽胃口,等我再歇歇,就有了食欲。”


    孟夫人也就不再催促,隻是用手緊緊抓著丈夫的衣角。


    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在獄卒的吆喝聲中,孟夫人一步一回頭地離開那昏暗的監牢。


    ......


    於是,之後的每天午時前後、申時左右,孟夫人都會來探視孟浩,每次都帶著他喜歡吃的東西,還有一壺用來驅寒或者說是麻痹情緒的好酒。


    她每天總是變著花樣做菜,每天都有不同的口味,卻一點不走味,不走樣,讓他總是以舌頭思家,以舌頭回家,回到他們幸福和睦的小家。


    孟夫人每次來探視的時候總是穿戴講究,臉上撲著薄薄的粉脂,雖然在黑漆漆的牢裏,孟浩並不一定能夠看得見。她比過去略微瘦了一點,身體把衣服包裹得越發嚴實。


    他偶爾問到家裏的情況,她總說一切都好。小廝怎樣賣力幹活,丫鬟怎樣用心做事,兒子孟然如何用心讀書。


    孟夫人探視丈夫的食物,成了季節轉換的表征。肥美的螃蟹、饞人的醉蝦漸漸沒了,隨之而來的是東坡肉、椒鹽豬油渣。


    秋天已經慢慢過去了,呼嘯的北風開始粉墨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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