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端了膳食走進鳳陽殿,鳳伶還在睡著。把粥放在桌上,宮人打開窗子,看了看外麵的太陽,已經過了中午了。


    思索了一會,還是走過去喚她。她睡得很沉,被叫醒還是一臉困倦。


    宮人拿過薰好的衣服幫她穿上:“公主可是哪裏不舒服?”


    鳳伶搖搖頭。


    宮人擔憂地看她:“可是公主已經很多次錯過午膳了,當真不打緊嗎?”


    何止錯過午膳,最近鳳伶好像很能睡,每次都是睡到太陽西斜,才慢慢醒過來。到了晚上,又很快把宮人們都打發走,說要睡了。


    起初宮人們隻當鳳凰能睡是正常的,畢竟鳳伶一口氣睡過半月也是有的。但這種嗜睡的情況近來急速惡化了,從原來的的偶爾一次,變成了每日都是中午醒,昏時睡。哪裏會有人,日日都這麽能睡的。


    以前那種睡法,也是一口氣的昏睡,她現在沒病沒傷,每天睡這麽久,著實叫人擔心。


    鳳伶卻不以為意,擺擺手說:“不打緊,隻是春夏之交,格外困乏罷了。”


    “還是叫個巫醫來給公主瞧瞧吧。”


    “說了沒事。”鳳伶漫不經心地拿起小勺吃粥,吃著吃著,忽然又站起來,走到窗邊看外麵的牡丹。那些牡丹已經盛開了,三色堇這兩日也陸陸續續開了花。


    每日沉醉,醒來卻驚覺時間消失的飛快。


    “天氣……轉熱了。”她的指尖緩緩抓住胸口的衣襟,淡淡說著。


    宮人不曉得她在感慨什麽,隻覺斜陽籠在她身上,照的她渾身一片昏黃,有種悵然若失的哀傷。可是有什麽好哀傷的呢,聽過悲秋傷冬的,可不見有人哀傷生機勃勃的繁茂春夏。也許是感慨春天過去了吧,宮人暗暗揣測。


    “這個春天過去,還有下個春天,下個春天過去,還有很多個春天。公主何必為此憂愁。”宮人溫聲勸慰道。


    “聽說前幾日,天族的三殿下出關了。”鳳伶說。


    “什麽?”宮人一臉疑惑,跟不上她奇怪跳躍的思維。


    剛才不是在說天氣嗎,怎麽突然轉到天族三殿下那裏去了。而且,那個三殿下出不出關,和她們有什麽關係。


    鳳伶沒再解釋,呆呆的愣了一會,垂下眼眸,轉過身靠在窗欞上:“就按你說的,找個巫醫來替我瞧瞧吧。”


    宮人略微有些驚詫,她的思維咋又和前麵接上了。再說,剛才還不耐煩的拒絕,不知道這一小會,她怎麽就變了心思。


    “別告訴君上。”鳳伶補充道。


    宮人小聲嘀咕:“什麽都不告訴君上……”


    鳳伶看了她一眼,那宮人便閉嘴不再提了。關於玄祉,她還是那樣恨恨。宮人們是搞不明白,她為什麽非要如此。


    玄祉從西南回來,都過了這麽久,她一次沒去看過,對他的一切不聞不問,好像恨不得玄祉永遠死在西南,再也不要回來。


    應該說,她現在就是把玄祉當成死人來看。除卻要搞什麽小動作的時候,想起來說一句不要告訴君上,其餘的時候,幾乎是忘記了有這個人的存在。


    怎麽會有這樣殘忍的人,又怎麽會有夫妻是這樣的呢?凡人說的,互相仇視的怨偶,大約便是如此。


    不想惹她不開心,宮人岔開話題:“昨天夜裏,公主可有聽到什麽動靜?”


    鳳伶緩緩轉過身,又去看院中的花枝,淡聲說:“沒有。”


    “一點都沒有嗎?”宮人納悶的撓撓腦袋:“奴婢的睡眠很淺,對聲音極為敏感,應該不會有錯。而且奴婢好像不止一次聽到,夜裏有細微的響動。”


    “也許是風聲。”鳳伶漫不經心的捏了捏手指。


    “以防萬一,奴婢還是叫人夜裏多些防守吧。”宮人搖搖頭,說完便要去替她請巫醫。誰知道,還沒出門,就被鳳伶叫住。


    “不必多此一舉。”


    “啊?”宮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猶豫了一下,問:“公主是說防守的事?”


    鳳伶神色平平地嗯了一聲,手指卻捏的微微有些發白。


    宮人見她沉默,認定她今天的狀態不對勁,生怕她的主意又變來變去,便耐心地立在那裏,等她吩咐。


    果不其然,半晌之後,鳳伶又變了主意,不過變的不是防守的主意。


    “還是……等明日再去請巫醫來吧。我還想,還想……”她的聲音逐漸低不可聞,後麵的話,就這樣埋沒在歎息裏。


    還想什麽呢,公主最近真是愈發奇怪了,宮人出了門,兀自嘀咕了兩句,搖搖頭去忙別的了。


    傍晚,鳳伶照例又要睡了,早早地就閉門熄燈,打發院裏的宮人。


    “你們這樣走來走去,我怎麽睡得好。”


    宮人們見狀,連忙就退了下去。


    入夜,四下寂靜無聲。淺淺的霧色光華從窗子漏進來,在房梁上留下水波一樣的暗紋。


    熄了燈的鳳陽殿,沉浸在夜色的厚重中。雖然是春末夏初,夜間依舊十分清冷,風從門窗縫隙中鑽進來,經過隔窗,又劃過壁雕,被削弱的像是一縷遊絲,難以察覺。


    鳳伶倚著門坐在地上,吸了吸鼻子,就聞到了夜風裏露水的清冽味道。


    抱著膝蓋,仰頭往上看,入眼全是房梁上的光影,盯著那些光影,可以一動不動的看上好幾個時辰。


    夜漸漸深了,從窗子漏進來的光束也跟著變斜,那些光束裏,可以看到懸浮的細小灰塵。


    每當看到這樣的光束,鳳伶就會豎起耳朵,連呼吸也屏住,去聽外麵的聲響。


    沒有聲響,連蟲鳴的聲音都沒有。


    又這樣坐了好一會,鳳伶站起身,推開一條縫隙,涼風一下子灌進來,吹動她的裙擺,在流動的斑駁光華裏,飄動起伏。


    花枝影影綽綽,就算是夜間,也不能掩蓋它的繁盛。繁盛之下,今日是空無一物的孤寂。


    不曉得過了多久,黑色的夜幕變成深藍,又從深藍變成白色,直到第一縷陽光從門縫裏,照到發絲上。天亮了。


    “又可以多恨他幾分了。”


    鳳伶惡狠狠地說,抬腳往床邊走,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從門縫裏再看了一眼花枝。


    花枝!花枝!為什麽花枝永遠在那裏!


    爬回床上,明明困得昏沉,可今天,她卻睡不著了。


    前天夜裏的聲音,盤旋在腦子裏,揮之不去。赤腳踩在青石板上的冷意,似乎還留在腳心。踩到那抹猩紅的濕涼,更是令人又冷又痛快。


    她應該感到痛快的。是不是做戲,那樣落魄的景象,她都該感到痛快的。


    不過今天還真是一點不暖和,說好的夏天呢,蜷成一團縮在被子裏,還是冷的瑟瑟發抖。


    真恨他,又使這樣逼真又卑劣的苦肉計。真恨他,住在那麽遠的主殿,令她不能多恨他幾分。


    下午,陽光充沛,巫醫是被從悄悄帶進來的。


    宮人一路上都處在心虛的狀態裏。一想到自己在做的事情是瞞著君上的,就心驚膽戰,生怕君上突然冒出來,厲聲問他們去哪。萬幸的是,從主殿到鳳陽殿,一路都沒碰到君上。


    看到四周的宮人們都退下,巫醫心裏一下子就沒了底,戰戰兢兢地朝鳳伶拱手:“不知公主尋微臣來,有何要事?”


    鳳伶示意他在茶寮裏坐下,不緊不慢地倒了一杯茶。分明是平靜的樣子,但巫醫看著她,更覺得後背發涼,一種莫名的恐懼,直直扼住他的喉頭。


    他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女子這樣可怖過。


    鳳伶不經意地抬眼,瞧了他一下,唇角便不易察覺的微微上揚。她把手裏的茶抵到巫醫麵前,巫醫手抖了抖,卻沒接。


    鳳伶輕笑,將茶盞慢慢放在他麵前:“我不也不瞞大人,近來確實有一事,需求大人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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