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爾一針見血地說出這些,讓彭朵韻迅速紅了眼眶。她怔怔地看了於爾好一會兒,才緩緩吸一口氣道:“如果你是我,你經曆了我經曆的,你會不會變成我這樣的人?”


    有風拂過,吹動了於爾耳旁的碎發。她眼裏帶著一點毋庸置疑的堅定,沉穩開口道:“你的確是個很可憐的人,你的家庭造成了你現在的性格,你渴望別人對你好,但是又不敢接受別人對你好。所以你瘋狂地迷戀修恒宇,你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全都告訴他,其實你心裏明白,他不會知道的。你把修恒宇當成你的精神寄托,但是他死了,所以你連生活的最後一點希望都沒了。所以你就徹底地放棄自己,對別人給你的一切來之不拒,對嗎?”


    彭朵韻端著咖啡坐得筆直,似乎在思考於爾說的話。她流露出一種被人看穿的恐懼,定定地看著於爾,沒有說對還是不對。


    於爾繼續道:“我跟你不一樣,我的確害怕很多事,但我不會淪為生活的附屬品,也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我在做我自己,我不願過那種別人給你什麽你就接受什麽的生活,隻有自己強大了,才能掌控生活。至於從前,當時我們都太年輕了,如果把現在的我放到當初的位置,我肯定會更快地認清局麵。但是很多事情,隻有走出來,才能看得更清楚。”


    夕陽落下,天色逐漸暗下來。坐在於爾對麵的彭朵韻似乎無言以對,於爾微微坐直身子,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找我合作到底是因為什麽,也不知道你到底從哪兒聽說,我已經窮困潦倒,到了需要接濟的地步了。但我想告訴你,有合作公司固然好,沒有的話我自己也可以撐得起這個工作室。就算我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天了,我也不跟一個連最起碼的道德底線都守不住的人合作。”


    於爾站起身,“謝謝你還能想到我,祝你好運。”然後她不管彭朵韻作何反應,背起包轉身走了。


    也許彭朵韻早就幡然醒悟覺得要靠自己才好,而於爾那兩次鬧得轟轟烈烈的事件,又恰好給了她一個契機。她看準於爾的潛力,決定幫一把。她確信,以後可以通過於爾給公司帶來收益,從而向她的老板男朋友證明自己。


    也許,真如她所說隻是因為她跟於爾是一種人,她才想要來幫一把,沒有別的想法。


    不得而知。


    於爾不想細問,她起來的時候渾身僵硬。


    夕陽落下的地方,被染成了一大片橘黃色,接在墨青色的穹頂之下,很是好看。穹頂之下,於爾一個人孤單地起身離開,有風吹起她散下來的長發,吹得她眼睛幹澀。


    於爾想哭,彭朵韻的話是猝不及防地砸向她的。這些年,她努力寫作掙了不少錢,在外人看來,她叱吒風雲,盡態極妍,說不定別人還會覺得她是個彪悍的女子。可連於爾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把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恐懼囿於一塊小小的地方,小到她自己都快忽略了。今天卻被彭朵韻用一句話將那保護層紮成了齏粉,讓她的恐懼暴露無遺。


    原來,她竟還是害怕的。


    她猛地想起了林逸冬。


    那些年,她緊緊抓住林逸冬,像彭朵韻緊緊抓住了修恒宇一樣。若不是寫作給她帶來了精神慰籍和實際收入,她都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向彭朵韻一樣,對這個世界不含希望,全然放棄自己。


    於爾突然確定,自己不是因為對生活恐懼要有個人陪才依賴林逸冬,是喜歡他但是恐懼生活不敢承認。


    怪不得。所以她當年才撒謊說公司給她租了兩套房子,讓林逸冬住在了她的對門。


    她今天才想清楚,原來自己早就喜歡上了他。


    林逸冬一直盤旋在於爾的腦海中,不肯離去。於爾在路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微微喘著粗氣了才停下來。


    她如今還是沒有勇氣,讓一個人進入到自己的生活裏。因為於爾有個天大的遺憾,說不定哪天就把她壓垮了。


    第二天,於爾上班的時候,童盼盼拿了一兜生花生給她,“給你,養胃的。”於爾看看那兜花生,再看看童盼盼,“你給我的?”“嗯……”童盼盼有點猶豫,但又堅定道:“是啊!”於爾狐疑地看看她,“從哪兒弄的?”“我……我姥姥家種的。”這話甫一出口,童盼盼就後悔了。“你姥姥不是住在咱大學旁邊嗎?我怎麽不知道她還種花生?”


    童盼盼緊皺眉頭,然後又舒緩開來,一副尷尬的表情,“好吧,其實是蘇諾給我的,她去山區拍片子帶回來的,她怕你不要才讓我說是我給你的。”於爾拿筆指著那袋子花生,疑惑道:“這玩意兒超市就有賣的啊,大老遠捎回來幹嘛?”“對啊!我也問過她!”童盼盼突然激動,“她好像沒想到超市有這個,支支吾吾地還說品種不一樣,哈哈哈。”於爾止住笑個不停的童盼盼,“她還說啥了?”童盼盼立馬換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她還把我臭罵了一頓,山區裏沒信號,她回來才知道我闖了禍。”


    於爾沒說啥,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繼續看文件了。童盼盼見她沒什麽反應,看了看桌上的花生,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這個……”於爾飛快地瞟了一眼,然後又沉浸在文件裏,好一會兒才別扭地吐出一句,“放這兒吧。”


    “好嘞,老板,那我的任務完成了,我去工作了。”童盼盼歡欣雀躍地就要走。於爾突然叫住了她,頭也不抬,冷冷道:“讓她以後別送東西了。”


    童盼盼把於爾的話轉達給蘇諾的時候,蘇諾隻悵然地“哦”了一聲。於爾把那些花生收進了抽屜裏,再也沒拿出來過。


    夜色如水,蓋在冰涼的大地上。月光被床簾擋在外麵,於爾的臉被微微發亮的電子鍾刺得泛白,她突然尖叫一聲坐起來。於爾睡覺要聽的那部古裝情景喜劇還在放著,她睡前設置了一個小時的定時,她睡了還不到一個小時。


    公寓裏靜悄悄的,於爾掰過鍾來一看,已經兩點多了。她穩了穩神,摸摸自己的腦袋,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自從見過彭朵韻以後,她幾乎天天做夢,夢見林逸冬,或者是她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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