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沉沉的,像是漸漸地迫近地麵,雪一團團飄落下來,慢悠悠地,沒有聲音。


    風嚎著。


    大雪封了路,富貴老頭在過膝的雪裏,弓著腰,吃力地行走,頭腦被風雪吹打和被寒冷凍僵得像是失去知覺了,兩腿隻是機械地邁步。


    農場的座談會今天剛開完了,富貴老頭便一定要走,春枝跟春寶勸他不住,於是他就獨自回來了。


    風不住,雪不停,他心裏真窩火。


    突然,從遠處森林裏升起一股狼煙,橫掃著一抹平的曠野,疾馳而來。越來越大了,越來越近了,啊!是狂暴的風卷雪。


    富貴老頭忙蹲下身,嚴嚴實實地蒙住了嘴臉,合著眼,緊緊地蜷曲著。一霎間,暴風雪撲過來,把富貴老頭掀動了,滾了幾個骨碌,他四麵撲,掙紮著,反抗著,好容易才在一個鬆林的古墳旁停住了,他靠住老古鬆喘氣。


    大風雪過去,雪花細碎了,富貴老頭站起來,頭昏了,迷失了方向,天黑下來。


    富貴老頭煩躁地走著,奇怪,卻不見一個村子,天完全黑了,再也看不清前麵的路,他麻木了許久,才在絕望中發現一個微弱得難以置信的燈火。


    富貴老頭摸著瞎走,漸漸的,模進了一個村莊,村莊寂靜無聲,那道燈光,是從一個高台上的小屋裏射出的。


    “屋裏的鄉親!”富貴老頭冷得直哆嚏,向小屋招呼。


    屋裏燈火跳了一下,“誰呀?”一個豁朗的聲音問道。


    “過路人。請問這是什麽村子?”


    “不老鬆!”


    “不老鬆!”富貴老頭驚叫起來,不老鬆距離山楂村二十裏路。


    無奈何,富貴老頭敲著窗子,問道:“鄉親,我是一個遠路出門的老頭子,天黑了,不能走,能不能讓我歇一宿?”


    門開了,一個小個子的人走出來,熱情地說:“您先進來暖暖!”


    富貴老頭僵硬地走進了屋子,眼睛被照花了。


    “富貴大爺!”


    從燈影裏跳出一個人,富貴老頭緊眨巴眼,原來是俞山鬆,他迷惘了,俞山鬆哈哈大笑起來。


    “我去叫飯,你們坐吧!”


    那小個子推門出去了。


    富貴老頭清醒過來,驚問道:“俞區委,你怎麽在這裏?”


    俞山鬆笑道:“我一直住在不老鬆。”


    一會兒,那小個子端進一碗熱氣騰騰的掛麵湯,還有兩塊烤熱的棗年糕,笑嘻嘻地說:“大爺,壓壓饑吧!”


    富貴老頭感激得說不出話。俞山鬆站起來,說道:“我給介紹介紹,這是不老鬆農業社主任關山茂,這是山楂村農業社的富貴老大爺,一家人。”


    他們坐在熱炕上,談起話。關山茂聽富貴老頭走迷了路,大笑道:“我們村子跟您有緣,叫大風雪把您接來了,多住一天吧!等明天天晴我們要看電影,放映隊已經來了。”


    “這回是什麽片子?”俞山鬆問道。


    “被開墾的處女地。”


    富貴老頭搖搖頭:“農場今晚放這個電影,我沒看。”


    “看一看,可開眼界呢!”關山茂勸道。


    俞山鬆想要富貴老頭看看不老鬆,腦筋動一動,於是也慫恿說:“看看吧,後天我跟您一起回山楂村。”


    富貴老頭心一動,猛地想起這是不老鬆,他們社的土地已經不分紅了,便順水推舟地說:“看就看吧!”


    第二天,是個晴朗朗的天氣,富貴老頭睡醒,已經遍地陽光,他昨天一路走累了,所以起得晚。


    洗了臉,走到街上,撲麵是冷颼颼的雪後寒風,村莊靜寂寂的,路上有許多腳印,夜裏卻沒聽見腳步聲,他好生奇怪。


    他走著,卻不見一個人,忽然,他看見一棵棗樹上釘著個牌子:“技術研究組”,便摸著進去了。


    這是一個小院,朝陽一溜五間矮棚子,他推門進去,一個戴花鏡的老頭兒,正在收拾屋子。


    “老哥,你早啊!”富貴老頭呼。


    那老頭兒從老花鏡下看他,說:“早啊!老哥你從哪兒來?”


    “我是山楂村農業社的……”


    “坐坐!別笑話,屋子太髒了,我正打掃呢!昨晚是學習會,學習完了,那幾個姑娘跟小夥子打撲克,剝花生,也不打掃就走了。”那戴花鏡老頭不等富貴老頭說完,就打斷他的話,手忙腳亂地從泥砌的爐灶上給富貴老頭倒了一滿碗開水。


    富貴老頭在爐灶旁坐下,仰著臉問道:“老哥,西邊那三間棚子做什麽?”


    “那是溫室,試驗新品種的。”


    富貴老頭站起來,奇異地說:“‘老哥,領我看看去吧!”


    溫室黑洞洞的,溫度很高,那戴花鏡老頭點起掛在牆壁上的汽燈,屋裏亮了,啊!這屋裏是青色的夏天,密密茂茂的就像青紗帳似的,玉米吐纓了,穀子打苞了,像是豐收的秋天就要到來,然而,外麵卻是嚴寒的風雪天。


    “老哥,莊稼快熟了!”富貴老頭驚異地大聲喊叫。


    那戴花鏡的老頭兒微笑著,說道:“春耕前就熟了,我們好決定播哪些品種。”


    “不見太陽行嗎?”


    “天暖的時候,到晌午把外麵的厚草簾子搬開,讓陽光照進來。”


    他們從綠色的溫室裏出來,富貴老頭噴噴不住聲地讚歎,他們又重回到爐灶旁坐下,那戴花鏡的老頭給他點了煙。


    突然,談話轉了一個大拐彎兒,富貴老頭小聲問道:“聽說你們社的土地不分紅了?”-


    “對了,今年完秋決定的。”


    “大家樂意嗎?”


    那戴花鏡老頭樂嗬嗬笑道:“不樂意誰還呆在社裏?”


    “就沒一個人不樂意嗎?”


    “有幾戶三心二意的中農出社了,”那戴花鏡老頭譏消地回答,“明年他們會回來的,中農啊!……”


    富貴老頭瞼發燒了,怕他再說下去,忙打斷他的話,問道:“你們不老鬆的人呢?”


    那戴花鏡老頭哈哈笑起來:“都下地堆雪去了。”


    富貴老頭又一驚奇,一堆雪?”


    “把雪往地裏堆,免得明年春旱啊!”


    “怎麽沒一點兒響動?”


    “社主任昨夜一見出星星了,怕天亮化雪,連忙喊醒大家起五更就去維,你看!”那戴花鏡老頭甩手一指曠野,“他們口來了!”


    富貴老頭望去,原野上,男女老幼,扛著鐵鍁,搭著抬筐回來了,他看見俞山鬆也在人群裏。


    這天夜裏,富貴老頭看了電影,第二天黎明,他和俞山鬆起身到山楂村去。


    坐在冰排子上,俞山鬆笑著問富貴老頭:“大爺,您有什麽印象啊?”


    富貴老頭蜷曲在老羊皮襖裏,低聲說:“人家是走在我們前麵哩片


    冰排子像脫弓的箭頭,迎著金色的朝陽,在鏡子似的運河河麵上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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