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右齡麵色難堪,覺察到孫思成是真的動了怒了,但是,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錯。


    孫思成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王右齡,說道:“是不是不服氣?”


    王右齡回答道:“下官怎敢不服氣呢!隻是大相公晏仲安的手太長了,桌上就這麽點飯菜,還拖家帶口過來,吃相太難看了。”


    孫思成罵道:“晏仲安手伸的長與不長,我不清楚嗎?天子不清楚嗎?滿朝文武不知道嗎?再者,難道沒有前車之鑒嗎?可是,怎麽隻有你會樂意當這隻傻鳥,強行出頭!”


    王右齡心內當下有些不痛快,因為孫思成是自己頂頭上司,對自己有知遇提攜之恩,故沒敢給他臉色。畢竟,人家也是為了自己前程著想,大相公晏仲安可是手握著金印章,拿著大小官員仕途升遷的命門。今日得罪了他,仕途升遷如同癡人說夢,已經無望。可是自己讀萬卷書,聖人書中教誨: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或許,這就是自己的命吧。索性一狠心,這一條路就一直走到黑,便說道:“多謝大人提攜之恩。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但是,隸屬屬下職責範圍之內的事情,我即便粉身碎骨,也要身肩大義。”


    看這情形,孫思成知道自己勸不動這頭倔驢子了,唉聲歎氣的搖搖頭說道:“你難道忘了吳尚書的兄長是怎麽死的嗎?”


    王右齡聞言一愣,忽然哈哈大笑,笑聲在空曠的城牆下顯得有些悲愴。他衝著禦史大人孫思成深深鞠躬,然後跪拜在地,最後站直身子挺起腰背,說道:“君子寧死不屈,是我輩讀書人學習的楷模,我怎敢忘記!”說罷,又衝天上深深鞠躬,“吳兄,路上不寂寞,等我。”


    孫思成聞言那是氣得能吐出半碗血來,“你一心求死,誰也攔不住你。王大人啊王大人,我勸你還是別忘了,你家中還有父母雙親,妻子兒女。”說罷,孫思成拂袖離去,氣得胡子都在顫抖。


    孫思成呆呆的坐在城牆底下,他已經心存死誌,但想起家中兒女,忍不住低聲抽泣。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退朝之後,吳軒聲被大衍天子周聖顯秘密宣召覲見。


    周聖顯雙目緊閉,坐在龍椅之上悶悶不樂,紫檀桌上擺著早朝上禦史督察遞交的奏章。其他人都被屏退,書房內隻留下吳軒聲一人。


    周聖顯請吳軒聲入座,唉聲歎氣道:“我這個君王做的是不是很失職?”


    吳軒聲安慰回答道:“已經做的很好了,陛下無需自責。”


    周聖顯搖搖頭,拿起案頭的奏章,自嘲的說道:“我還能算是大衍天子嗎?”他壓著滿腔的怒火,拿奏章的手也在顫抖,苦笑著說道:“這已經是第十份奏章了。其餘的我都壓下來在那放著。”說完,用手一指桌案,桌案上有一疊奏章雜亂的放在一起。


    吳軒聲起身接過周聖顯手中的奏章,把這份奏章歸類放在桌案上的那堆資料中,將它們整理整齊。


    “大相公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周聖顯越想越生氣,忍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站起身來。


    吳軒聲示意周聖顯小點聲音,“陛下,小心隔牆有耳。”


    “這裏是皇城,不是在相公府,還要如同防賊一樣小心謹慎嗎?”周聖顯“嗬嗬”冷笑兩聲,長長吸了兩口氣,待心情平複,緩緩說道:“有問題的人,全被處理掉了。吳尚書還請寬心。”


    吳軒聲回答道,“還是小心謹慎的好。陛下這樣做不怕打草驚蛇嗎?”


    “遲早要撕破臉皮。之所以這麽做,我隻想告訴他,他被我盯上了。”


    吳軒聲躬身請求,“懇請陛下忍耐,不可莽撞行事,要為大局著想呀。”


    周聖顯請吳軒聲起身,說道:“多謝尚書大人提醒。我自有分寸,有些話也隻是氣話,發發牢騷罷了。”


    吳軒聲說道:“陛下能知輕重緩急就好。”


    “吳尚書,這滿朝文武之中,除了你之外還有我可以相信的人嗎?”


    “陛下多慮了。”吳軒聲寬慰道。


    周聖顯苦笑,“我並沒有多慮。今日早朝之上,禦史督察上書彈劾大相公,竟然沒有一名臣子敢站出來說話。對此,我很是失望。”周聖顯一聲歎息,說道:“這個皇位能坐多久,全仰仗他的心情,我感覺自己真的很沒用……”


    吳軒聲說道:“陛下不要灰心喪氣,雖然巨石擋道,不奮力一搏將其搬走,而選擇坐以待斃的話,那真的是步入絕境了。”


    周聖顯聞言眉頭緊鎖在屋內來回踱步,最後在窗前站定,眺望窗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囚鳥,掙脫不出牢籠。


    “事情都在辦嗎?”


    “還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吳軒聲回答道。


    周聖顯似乎沒有聽到回複,目光呆滯的望著窗外,過了半天才嗯了一聲。“全權教給你負責了。”


    吳軒聲躬身說道:“必定竭盡所能。”


    “吳尚書,今日便先回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吳軒聲看了一眼周聖顯,窗邊的身影有些蕭索。他欲言又止,最後慢慢退出書房,輕輕掩上房門。


    ……


    酒鬼老人宋啟先剛在外麵蹓躂一圈回來,看見小胖子正坐在庭院發呆。宋啟先心想:這胖子今日倒是轉了個性子,竟然這麽安靜。便輕輕走到小胖子的身後,用腳踢了踢胖子,問道:“坐在這裏幹嘛呢?”


    小胖子回頭看了一眼,沒有搭理他。


    宋啟先學著葛夫子的樣子,拿腳輕踹小胖子,“他們人呢?”


    “跟誰學不好,竟然學葛夫子。把腳拿開。”胖子回頭看了看,撇嘴說道:“吳先生一大早就上朝去了,還沒回來。葛夫子被人請去喝酒,把宋知書也帶走了。鄭使者和高鳳翔一起出的門,也不知道是去幹嘛。簡蘇之昨晚把自己關在房裏就沒出來。京師實在很無聊,有點想念春秋學院了……”


    “到現在還沒出來,這小子沒弄出什麽事情吧?”宋啟先先拔開葫蘆嘴,喝了口酒,問道:“看看去?”


    “整個院子裏就數他最神秘,我才懶得去!”小胖子撿起一枚石子,原本是瞄著牆邊那棵雲杉樹,不料失了準頭,“嗖”的一聲丟出牆外。


    宋啟先到嘴邊的“尷尬”兩個字還沒說出,隻聽牆外傳來一聲慘叫,“哪個龜兒子不長眼?”


    宋啟先幸災樂禍的說道:“那我先去找簡舒之了。”


    胖子臉色一白,有點不知所措,這可是砸到人了。急急忙忙說道:“您老先別去吧,我先瞧瞧外麵是個什麽情況。”


    胖子一溜煙的跑到牆邊,開始爬樹,蹬著小胖腿上了高聳的牆頭,慌張的向外張望。


    宋啟先嘿嘿一笑,轉身就走。又故作關心的說道:“太高了,小心掉下去。”


    在小胖子看來,這絕對是惺惺作態。胖子半邊屁股落在牆頭上,瞧見酒鬼老人宋啟先飄然離去的背影,不忘給他比了一個中指,心中順便問候一聲酒鬼老人的父母,以示鄙視。


    酒鬼老人把酒葫蘆拿在手中盤玩,心裏琢磨:這麽晚了還把自己鎖在房裏,不會出了什麽問題吧?


    穿過庭院,左進有一排客房,簡舒之和小胖子的房間緊挨一起。


    酒鬼老人宋啟先來到簡舒之門前,附耳聽了聽屋內動靜,裏麵沒有聲響。他心裏嘀咕:居然這麽能睡?便用手敲敲房門,房間裏一片死寂,無人應答。


    宋啟先暗道一聲:壞了,便強行破門而入,隻見簡舒之正盤腿坐在地上,像是死人一般一動不動。


    酒鬼老人宋啟先心裏雖然慌張,但遇事不亂,以手探鼻息。發現簡舒之鼻息微弱,似有似無。又見簡舒之雙目緊閉,麵無表情,如同老僧入定。頓時,他的心裏便有數了。


    酒鬼老人便躡手躡腳的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守在房間門口,翹起二郎腿抵著門框,擺著一副誰也別想進來的氣勢。嘴裏也沒閑著,從懷間摸出一張燒餅,就著酒水吃了起來。


    可是這時,偏偏有幾隻不長眼的蟲子從眼前飛過。宋啟先對此實在不能忍受,這擺明了不給麵子嘛。便輕呼一口氣,低聲說道:“定!”


    那幾隻蟲子卻沒有如同想象中出現被萬針穿心,血淋淋被釘在門上的場麵,還在飛舞挑釁。


    宋啟先機警的看了一眼四周,還好無人瞧見這一幕,不然臉麵丟光了。


    簡舒之保持這樣銷魂的姿勢經過了整整一晚,這會兒正慢慢醒轉。他慢慢睜開迷迷糊糊的雙眼,正不巧看到宋啟先這尷尬的一幕。昨晚心目中好不容易建立的高人形象瞬間崩塌。


    簡舒之故意輕輕咳嗽一聲,然後,舒展了一下筋骨,故作詫異,“您老怎麽在我房裏?”


    宋啟先不慌不忙的轉頭,也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看你一直沒出房門,過來看看情況。喲,你小子還知道回神過來,我還以為你已經快不行了呢?”


    簡舒之說道:“您老這麽說話,我可不愛聽了。沒準我什麽時候心情不好,把剛才我一不小心看到的畫麵說出去,那絕對能引起一番轟動!”


    宋啟先一聽,急的從凳子上摔了出去,“知道打人不打臉嗎?”


    簡舒之嗬嗬一笑,反問道:“知道厲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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