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綬衣這時許多心頭疑惑之事,也都恍然而解,道:“趙姐姐,伯父是中華人,你也可算是炎黃子孫了。想來伯父當年必是武林世家,在中原很有名聲,否則豈能與寶相這群人結仇?不知伯父名諱上下如何稱呼?”


    趙波斯道:“我爹爹世居晉中,雖人在江湖,卻以經商為生。我祖父叫趙遠懷,我爹叫趙狂風。”


    方綬衣頓時想起一樁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來,驚道:“原來你祖父是晉中大豪、號稱‘綠沉槍似鐵’的趙家莊莊趙遠懷,伯父是趙莊主長子,人稱追魂劍的趙少莊主。趙家莊當年是晉省武林領袖人物,二十多年前一場血案,滿門無生,震驚江湖。從此,江湖上就少了趙家莊的門人子弟走動,原來……原來……”


    趙波斯道:“這是一樁千古不白之冤。因我祖上世代經商,乃晉中第一大富。不知如何引起了旁人的妒忌,寶相、何暇、宮燈影之輩便誣陷我祖父勾結波斯國,裏通外國,要引波斯軍隊來攻我中華。我祖父、爹爹雖與波斯國君臣有來往,但那純是生意上的往來,何況以波斯國力,明顯非大清之敵,波斯又怎敢與大清輕啟戰端?這分明是破綻百出、無端捏造的攀誣之辭。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寶相當年還年輕,並未當上方丈,但儼然以小高僧自居,一臉正氣凜然,誓除國賊的慷慨模樣,與何暇、宮燈影等人齊來殺我滿門,居然還邀上了宇文穀等名聲不佳之人助拳。我祖父雖然世代習武,又怎是他們的對手?何況他們先加以國賊罪名,朋友親戚都不來相助了。一場血戰,隻有我爹孤身一人逃了出來,逃至波斯。二十多年來,中原一直是寶相等人的天下,爹爹不敢回國,沉冤無法昭雪……”


    方綬衣點頭道:“原來寶相禿驢二十多年前就已是貌正心險、人麵獸心的沽名釣譽之輩,怪不得他身為少林掌門,卻甘為清廷密探。伯父滿門遇害後,巨萬財富自然都是他們的了。不知寶相與宇文穀何以會分道揚鏢,寶相要將他宣布為武林敗類?難道是宇文穀貪心太大,以致分贓不勻?”


    趙波斯冷笑道:“江湖最大之賊,自然莫過於寶相了。隻怕他這些年來,還一直在暗中幹著坐地分贓的勾當。什麽‘江湖風平浪靜’雲雲,隻是假象。”


    方綬衣吃吃道:“那……那就更加可怕了。”


    鄢三泰道:“江湖間的諸種險惡風波、暗裏勾當,你是不太懂的。大義凜然之人,未必言行一致,眾口詆毀之人,又未必真幹了十惡不赦的大罪。江湖上的風風雲雲、正邪善惡,原不易一眼分清。有史以來,假裝正經或故作狂誕之人,那哪裏是數得清的,一部廿四史,又有多少是真令人可信的。唐朝大儒韓愈為人作墓表,尚諛辭滿碑,其餘人造文寫事,更可想見。數千年來,多少曆史黑幕就這樣被掩蓋過去了,而我們尚在夢中。”


    方綬衣道:“聽大哥之言,也是經曆苦難之人。”


    鄢三泰道:“我是一平民百姓,自然有我的辛酸。”


    方綬衣笑道:“大哥名‘三泰’,天泰、地泰、人泰全讓你占了,難道也有辛酸往事?”


    鄢三泰哈哈大笑道:“我取名‘三泰’,正好就是希冀得到這三泰。”


    趙波斯道:“師哥自幼隨師遊曆波斯,童年也是吃了不少苦頭的。”


    方綬衣道:“哦,大哥願意說說你的童年麽?”


    鄢三泰大笑道:“往事已矣。年深月久的陳芝麻爛穀之事,何必再去提它?咱們說來說去,盡說些倒黴的事情幹嘛,早該換個話題了。誰也不許再提舊日之事,誰提罰誰。”


    當下三人不再述說往事,話頭轉到其他事上。談了一會,方綬衣偶一抬頭,火光掩映之中又見到了對麵洞壁上那隱隱約約的“大金藏寶”四金字。四字筆劃扭曲澀硬,火光晃動下宛如蠕蠕遊動的蚯蚓,顯得詭秘之極。方綬衣不覺興趣又起,蹙眉凝目,左右端相。


    趙波斯道:“方兄弟還未悟出這四字的來曆麽?”


    方綬衣一怔,道:“沒有呀。這四字來曆,本人可以悟出來?”


    趙波斯道:“方兄弟應當想得到的。”


    方綬衣更是怔住,道:“奇怪,奇怪,我怎麽卻一點想不到?”敲了敲自己腦袋,喃喃道:“難道‘孤陋寡聞,見識短淺’這八字評語,我真該老老實實戴在自己頭上?”又問:“我真可以自己悟出?”


    趙波斯道:“真的。”


    方綬衣道:“鄢大哥,我真可以自己悟出?”


    鄢三泰笑道:“當真。”


    趙波斯道:“即使一時想不出,過幾天也會想到的。”


    方綬衣喃喃道:“真的?真的?真的?……”生平所見所聞之事,一一自腦中流過。


    趙波斯見他抓頭搔耳,冥思苦想,宛如失魂落魄,道:“你難道真連三寶圖也沒聽說過?”


    方綬衣腦中電光般掠過方丈秘室中偷聆到的一番言語,隱隱猜到什麽,脫口喊道:“三寶圖?原來是三寶圖?”


    趙波斯道:“你原來還是聽說過三寶圖的。你隻要想到三寶圖,離四字真義也就不遠了。”


    方綬衣吃吃道:“難道……難道這裏就是……”


    趙波斯道:“不錯,這裏就是天下人人夢寐以求的藏寶之處。”


    方綬方目定口呆,身心俱震,說不出話來。


    趙波斯道:“在洞壁的左側,還有四字。那四字乃漢字,你一定認得。”


    方綬衣向左首望去,但火光黯淡,所照不遠,大金藏寶四字本已模糊不堪,旁邊石壁更是一片漆黑。方綬衣從火堆中取出一根燃著的幹柴,舉在手中,向那石壁走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卻是石壁上數百個跳躍騰伏的人形,或舞劍,或使刀,或耍槍弄棍,或赤手空拳,無不矯健威武,活靈活現。方綬衣心中驚訝,輕咦了一聲。再走近幾步,隻見那些圖形線條深深入石,無不剛韌遒勁,神完氣足,顯然刻下圖形之人手上力道大得異乎尋常。


    方綬衣雖然武藝低淺,但生平所見高手著實不少,倒也識貨,心想:“這一定是哪一位前輩高人所刻。這些武功路數我連瞧都瞧不懂,一定高深無比。”目光落處,盯在了石壁上方的幾個字上。那幾個字龍飛鳳舞、鐵劃銀鉤、力穿石壁,刻的竟是“大順皇帝”四字。


    方綬衣這一驚可非同小可,登登登連退三步。大順皇帝即是闖王李自成,那是百年前的英雄人物了,想起李自成逐鹿中原的種種英雄事跡,撫胸震駭半天,一顆心兀自定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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