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嚴冬。冰天雪地。


    在大草原的盡頭,有一座阿爾山。阿爾山下,住著數百戶人家,牧民與獵戶常來常往,形成了一個極熱鬧的集鎮。這集鎮中最顯赫的一戶,莫過於雄風鏢局了。一竿高高的鏢旗聳立在鏢局門口,鏢旗上繡著一隻金絲猛虎,數裏外就可以望見。鏢局門口還有兩隻大石獅,張牙舞爪,令人望而生畏。


    但這鎮上的居民卻一點也不怕這鏢局,這時便有幾個小孩在鏢局門口玩石子。大雪初霽,雪深尺餘,但北國的小孩向不畏冷,一大早就在鏢局門口玩耍。這幾個小孩乃鏢局鄰家的,隻因鏢局門前的地麵全是石條所鋪,平整光滑,正適合他們玩石子,因此雖然大雪初晴,幾個小孩仍然相邀來玩遊戲。


    隻聽得篤篤聲響,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撐著拐杖走來。大雪深深地淹沒了他的雙腳。那乞丐衣衫單薄,赤腳上更沒有布襪,隻有一雙破爛的草鞋,但踩在雪中,竟不畏冷。那乞丐向鏢局門上的燙金匾額瞧了一眼,問那幾個小孩道:“小朋友,這裏是雄風鏢局了?”說的卻是純正的中原官話,並非當地方言。


    那幾個小孩一齊停止了遊戲。因為這鏢局是中原人所開,鏢局中人也常常跟他們說官話,因此他們雖然不太會說,但個個聽得懂。一個小孩道:“啊,原來是個化子。大伯,你肚子餓了麽?我去跟沈大爺說一說。”“沈大爺”就是這家鏢局的總鏢頭沈振風。沈振風在江湖上雖然呼風喚雨,但在家鄉卻從不要人叫他“沈總鏢頭”,因此在這鎮上,無論當麵背後,人人都叫他沈大爺。


    那乞丐眼中射出冷光,濃密的絡腮胡子下似是藏著冷笑。其餘幾個小孩不理會他,又興高采烈玩起了石子。


    不一會兒,鏢局中走出來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捧著一大碗白米飯,白米飯上還有好幾塊肉,騰騰的冒著熱氣。那少女將白米飯遞給那乞丐,道:“老伯,快趁熱吃了罷。”看見他凍得赤紅的雙腳,驚道:“哎呀,老伯,你的腳不冷嗎?嗯……老伯,你等一等。”將碗筷遞給乞丐,向內跑去。不一會兒就拿著一雙棉鞋,順手又多拿了一件棉衣,將鞋衣遞給那乞丐,道:“老伯,快穿上了,別凍了身子。”


    那乞丐沒有接鞋衣,目光盯著那少女。那少女天姿秀麗,一臉的天真純樸,一對大眼睛中滿是慈憐。那乞丐心中一動,接過了鞋衣,道:“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那少女道:“我叫冰雪。”


    那乞丐道:“你姓什麽?”


    少女道;“我姓沈。”


    那乞丐臉色微變了變,道:“你姓沈?那沈振風是你什麽人?”


    那少女睜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奇道:“老伯,你怎麽知道我爹爹的名字?”


    那乞丐見這少女果是沈振風之女,暗暗歎了口氣:“原來沈振風已在這兒娶妻生女。”驀地裏心中一觸,厲聲道:“你媽媽是誰?”


    那少女見他聲音突然嚴厲,雙眼盯著自己,更如銅鈴一般,尋常的女孩隻怕早已嚇哭,她卻一點不懼,道:“老伯,你也認識我媽媽麽?”


    那乞丐回過神來,臉色轉向柔和,不答少女的問話,心中自問:“我認識她的媽媽麽?我認識她的媽媽麽?”


    那少女又道:“老伯,你一定見過我媽媽。你跟我說說我媽媽的長相好麽?”


    那乞丐心中一震,道:“沈姑娘,你媽媽的長相你一定知道,你怎麽還要來問我?”


    沈冰雪道:“我媽媽早死啦。老伯,你說嘛,說嘛。”說著拉住那乞丐的手搖晃不停。


    那乞丐聽到那句“我媽媽早死啦”,頭腦一黑,站立不穩,身子晃了一晃,心道:“難道我萬裏尋仇,竟然落了個空?思妹她……她難道真的死了麽?”這時那少女還在連連追問,要他告訴她媽媽的相貌。


    忽然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小雪,天冷,你快回家。”


    沈冰雪道:“不嘛,我等會兒再回去。”那說話之人是沈振風的老仆聞阿四,見小主人拉住那乞丐的肮髒雙手,眉頭皺了皺,但鏢局素來不以勢壓人,過去拉住沈冰雪的手,道:“大爺正等著你回去呢!還有你巴二叔、程三哥,你不想跟他們學功夫了嗎?”


    那乞丐眼光向聞阿四掃了一眼,忽然掉轉身子而去,拐杖撐在地上,篤篤的聲音一聲接一聲。旁人不知,其實他這拐杖每一下點下,均都入石數寸,隻是大雪覆蓋,誰也瞧不見而已。


    沈冰雪拿起那乞丐丟在地上的棉衣棉鞋,跑上去交在那乞丐手上,道:“老伯伯,你忘了拿鞋子和衣裳了。”不等那乞丐回應,就咚咚咚跟著那老仆聞阿四進了大門去了。


    那乞丐有些神思恍惚,呆呆地出了會神,忽然臉露冷笑,撐著拐杖,篤篤聲響,在雪地裏愈去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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