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生近日總在做夢,夢裏一會兒是什麽神殿,一會兒又成了什麽趙府,再後來這一切就成了那日他在街上所遇到的那個人的臉。


    醒來時一身虛汗,連著幾日都心不在焉,有一次若不是玲瓏在旁提醒,祈生這一腳就差點踏進了荷花池裏。


    “你近幾日是被招了魂不成?”玲瓏嘀咕了一聲,祈生抬頭,慌裏慌張的就跑了出去。


    這一次他在大街上又見到了客卿。


    客卿就站在樹下看著他,眼神裏格外溫和,待他走近了,他才掏出一方白帕遞給他:“我知你想問什麽。”


    白帕上繡了一個兀字,旁邊還有一些雲紋,同他夢裏一般,祈生不由後退了幾步指著他:“你……我……我認得你。”


    “你自然是認得我。”客卿伸手握住了他:“前世,今生,來世,你都會認得我。”


    畫麵一轉,眼前竟成了一個樹林,他與客卿同站在一個黑洞前,可他卻不是他,客卿也不是客卿。


    黑洞衝了過來,他下意識的就推開了客卿,自己掉進了這個黑咕隆咚的地方,疼得他倒地打滾。


    再醒來,就有人號著他的脈說道行全無。


    “對不起。”


    他看著客卿低頭時紅腫的眼睛,不知為何,他心裏竟是有些難過的。


    他聽到有人叫他,姬孤,姬子兀。


    畫麵又轉,祈生看到那個夢裏的姬拂同他說著:“即使如此,日後若想下山,便要記著這痛。”


    此時的祈生看著那個叫姬孤的少年郎不屈得昂頭擺手,仗著南贍上下無人不知姬拂護著他的心,所以並沒把姬斂的話放在心裏,於是到了半夜又偷偷的從房間裏溜出去從後山離開四方殿,隻是這一次不湊巧,剛到後山就見一個身影直直的立在月色下,姬孤一扶額隻能認命返回,卻聽到姬拂開口說道:“既想走,又回去做什麽。”


    “不回去,等著你明日拿家規罰我不成?”姬孤哼了一聲靠在樹邊,姬拂護著他,卻也不礙著姬拂親自動手去罰他。


    “走。”姬拂一隻手背在身後,緩緩往前走,那是下山的路。


    姬孤歪著頭想了想,笑了一聲就跟在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偶爾姬拂走快了些,可兩人間的距離最後卻從未變過。


    “姬拂?”


    “何事。”


    姬拂一向很耐心,就像現在這裏,姬孤隻是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就沒了下文。


    “姬璧之?”姬孤來了興致,隔了一會兒就又喚起了他的名字,這一回姬拂沒答話,反倒停了下來側臉看他:“與我同路,很無趣?”


    祈生明顯看到姬拂的臉抽搐了一下,他不是覺著無趣,隻是少年心事,埋的太深,不願與人說起罷了。


    再後來,再後來祈生就看到原本應該同姬孤在一起的姬拂被召回了四方殿,留下姬孤一人降伏妖祟,這本不是什麽難事,可這妖祟卻說自己是被姬斂故意放出來取他性命的,祈生眼前一片濕潤,看著那個少年郎心甘情願的倒在了地上,屍骨無存,隻留下了一根發帶係在樹枝上。


    發帶一晃,已經到了一個人的手中,背影孤寂,祈生往前一步,正是姬拂的臉。


    他的青絲從頭到尾而白,將發帶握緊放在心口,蜷縮在地,所謂飛升,不過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心死神在罷了。


    “日後,不必再見了。”


    祈生看到姬拂冷冰冰的朝著眼前的中年男子而語,男子氣急攻心吐血,自此養病在床,不過三月就病逝,姬拂已是仙神自然會早早知曉這個消息,可他隻是將發帶纏繞在了手腕處,似乎這個消息於他而言是舉足輕重的。


    可祈生卻知他自男子日後就獨坐在殿裏七日未曾合眼,他如今已然成了一個無悲無喜無恨無怨的仙神。


    “姬拂願以這仙神,換一世之守。”


    姬拂靜坐在殿,然後一點一點的就這麽消失不見了。


    畫麵又轉,已是人間萬年,他揉揉眼,看著一個女子將他抱在懷裏,那個女子模樣他並未見過,隻是這神態卻像極了白落落。


    “小公子可不能學你家爹爹,迂腐,迂腐得很。”女子抱著他笑,緩緩的那張臉又變成了白落落的模樣,撒開著他的手吼:“我不是你阿娘!我隻是騙你的,你個小蘿卜頭,你娘親…早就沒了。”


    盡管她的神態凶神惡煞,可那眼眶裏已然是淚水。


    祈生低頭,一滴淚就落在了手背上。


    再抬頭時就是他跪在了靈堂裏,客卿陪同,神色憂愁,欲言又止。


    再後來,客卿陪著他從生至死,從年少到年邁,死前他還抱著一塊牌位,等著那個他喚過阿娘的人回來。


    “等你這一世,真是等辛苦了。”


    年老白發的客卿摸著他的棺木,盡管雙目渾濁,可仍舊是維持住了他的那一份神態:“守著你嬌妻在側,有人承歡膝下,也當是一種責罰了。”


    祈生緩緩走上前,他想寬慰這樣的客卿,可是他揮手,卻隻是從他的身子裏穿了過去。


    “換這一世,足矣。”


    祈生眼睜睜的看著客卿倒在了棺木旁,煙霧一晃,又重回到了人來人在的大街之上,那方白帕被他捏在手裏,緩緩抬頭,已是滿臉淚水:“我…記得…我都記得……”


    “等久了。”


    客卿伸手觸碰到了祈生的臉,眉眼裏都是笑:“不久,你過來了就好。”


    兩個就這麽站在樹下,遠處的白落落啃著一塊瓜果用肩聳推了一下趙清風:“我誠然才是當月老的料子。”


    趙清風沒看這些,隻是擦著白落落嘴角的殘漬彎著眉問:“今日還想吃些什麽?”


    “唔……佛手海參、炸烹兒、炒芡子米、奶湯、翅子湯、三絲湯、熏斑鳩、鹵斑鳩、海白米、燴腰丁兒、火燒茨菰、炸鹿尾兒、燜魚頭、拌皮渣兒、氽肥腸兒、炸紫蓋兒、雞絲豆苗、十二台菜、湯羊、鹿肉、駝峰、鹿大哈、插根兒、炸花件兒,清拌粉皮兒、熗萵筍、烹芽韭、木樨菜。”


    “你這是從哪學來的報菜名。”趙清風搖頭將白落落的鼻翼一刮:“你一向食素,當真要吃鹿肉駝峰燜魚頭?”


    白落落想著那血淋淋的一幕不由搖頭:“我下次不學那酒樓的小廝了,趙清風,我們回去吃藕湯可好?”


    “你啊……”趙清風一歎,兩人十指緊扣,晃晃悠悠的就往鎮國公府走。


    她笑,他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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