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風本是前朝吏部尚書的遺孤,自兵變後逃出生天便淪落街頭,差點就死在了荒山,也許是得了貴人相助,再醒來就迷迷糊糊的改姓換份,然後就成了宋府的養子宋清風。


    “今日新做的果子,哥哥可要常常?”


    落娘同他一般也是被收養的孩子,若說得難聽些,就是宋廉日後的棋子。


    這宋府裏大多數人都是陽奉陰違,兩個孩子自然就這麽相依相偎著長大,雖無血親,卻甚過血親。


    落娘常年被禁於府內不得外出,所以她所求之事宋廉一一都會答應,趙清風以前也是敬畏過他,直至為人親厚的宋軒逝世。


    宋軒死時還不忘將他交待給宋廉,宋廉也並未多說什麽,隻是兄弟二人眼中多多少少都藏著一些秘密。


    後來趙清風就明白了這個秘密,一邊是於他有救命之恩的義父,一邊是於他有著養育之恩的亞父,趙清風不知道如何去選,甚至也沒得去選。


    再後來長大了些,他重回自己的姓氏,宋廉也無意遮掩他的身份,誰都知曉宋廉在養一把刀,而這把刀,就是他趙清風。


    自幼生長於荊棘之中,自然是渴望著陽光,而落娘就是這不可多得的一束光。


    可這束光後來就被送去了寺廟。


    他也時常會去探望,說些宋廉的近況讓落娘安心,這五年來從未間斷過,可就是宋廉讓他去辦事的七日後,就有人傳來消息,說是廟裏大火,落娘孤身一人,沒能逃出來。


    他快馬加鞭的趕了回去,那燒禿了的廟早就被人搜羅了一圈,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不眠不休的尋了三日,終於在一處殘簷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落娘。


    可醒來的並不是落娘,他太熟悉落娘的眼神,熟悉她的每個舉動,可不知為何,他竟無法使用往日的手段去對待眼前的人。


    無關這張神似的臉,無關這並無異樣的聲音。


    他將她五花大綁帶了回去,而她不過撒嬌喚了句哥哥,他便鬼使神差的就鬆了繩子。


    她又說她餓,大夫說她是因傷忘事,這本不是件好事,可她卻深深呼了一口氣,這些情緒他一個都沒落下,可他卻還是吩咐了下人去準備了吃食。


    他待在宋廉身邊經曆了太多的人心冷暖,也許眼前的人不過又是他人安插過來的一枚棋子罷了。


    “趙清風,我叫落落。”


    她鄭重其名,他卻不由自主的癡了一陣,回過神來,隻見那眼神裏盡是些初入此處跌跌撞撞的懵懂。


    再後來,再後來她就時常會黏著他,雖然做的糕點並不美味,卻也讓他魂牽夢縈,每日都會開始念著這些並不美味的食材。


    漸漸的,他發現她並不喜歡這個地方,他開始第一次產生一種焦慮,不知不覺,他竟將心裏的話說了出來,他想帶她離開這,他不是棋子,他是趙清風,是她口裏時常念叨的趙清風。


    “那我們便去幽州。”


    他看著她彎著眉眼不由蹙眉,幽州是何等蠻荒之地,他不知她為什麽會喜歡這個地方,可她這般說了,他竟也安心了。


    他從未向今日這般有了渴望之事,他想擺脫宋廉,擺脫宋府,這些年來他暗地裏與太子府多有往來,若宋廉若支持的成王倒台,他還可以借著太子妃這條線保下宋府,這原本隻是一招險棋,如今卻成了他的逆風翻盤的機會。


    他仍舊可以在宋廉麵前維持住自己的假麵,直至有朝一日,終於可以成就他的抱負。


    他要這世間黑白分明,要這世間有公道存在,要這世間再無貪官汙吏,他要的,就是一身官袍,兩袖清風。


    可他如今,還放心不下她。


    她雖不是落娘,卻有著落娘的身份,沈湘雲善妒,大火之事與她亦有關鍵,所以他並未想將她帶回府中,可他如今的勢力不足以同宋廉的眼線相抗衡,迫不得已,他還是帶著她回了府。


    不過幾個時辰,那沈湘雲就送了碗毒湯過去,宋廉曾誇他沉著自如,可今時今日,他慌慌張張的就跑了過去,所幸那碗湯砸碎在了地上。


    “手滑了一下。”


    她又朝他笑,笑得人畜無害。


    “趙清風?”


    她的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又忽然抱住了他喃語:“若是被定住了,那我便要趁機好好輕薄輕薄。”


    “胡鬧。”


    他也不知為何就惱了,甚至想著她是不是同他人也說過這番話,行事熟練,真叫人不吃味。


    她一臉的不解,讓他不得不找了個借口遮掩過去,而她又是這麽朝著她笑:“好的哥哥。”


    她渾然不知這樣的笑,是扯著他內心深處的弦。


    回到宋府她的行事作風更為露骨,十二個時辰,除了夜裏安寢,她都是寸步不離的守著他。


    似乎是害怕他會離開一般。


    一日興起他便拿落娘的往事來逼得她啞口無言的模樣,她支支吾吾的半晌,惹得他心尖尖都跟顫了顫。


    “唔……因為以前的落娘不喜歡趙清風,而我喜歡趙清風。”


    她撐著腮,眼神裏沒有絲毫的偽裝。


    “當真?”


    “當真,比什麽都真,比真金白銀還要真。”


    他看著她,差點就將他心裏的事脫口而出。


    可他不能說,知道得越多,反而將她陷入險境,他舍不得。


    “那你究竟是誰呢?”


    他刮著她的鼻翼,她就露出自己的牙齒笑:“我是落落啊。”


    “落落啊……”


    他喃喃著她的名字,到了夜裏甚至還夢到有人一直在喚這個名字。


    夢裏有個女子總是朝他笑,笑得憨態可掬,笑得毫無城府。


    那不是落娘的臉,那個女子的眼睛和現在的這個落娘,一模一樣。


    “你是誰啊……”


    他緩緩伸手,那個女子就如水中的一個倒影,一觸即碎。


    “落落,我是落落啊。”


    女子笑聲琳琅,夢中驚醒,下意識的竟去了她的院子。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翻了人的窗子。


    她睡得香甜,嘴裏還喃喃著他的名字。


    “我…我……”


    他湊近了去聽,她便翻了個身又繼續喃喃。


    “蘿卜……”


    她想吃蘿卜了。


    他無可奈何搖搖頭,轉頭要走時,她又說了一句話。


    她說,趙清風,我們回家。


    他一個不慎,差點翻窗摔了下去。


    原來也有人,想帶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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