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當當當——”


    陳源連續敲著門,抱海堂裏卻沒有回應,他有些失望,轉身正要離開,門鎖突然一鬆,門驟然的開了。


    陳源小心翼翼往裏探,看到堆成小山似得垃圾食品袋,袋子裏麵埋著顆小腦袋,隱約能看到一條嫩粉色的絨毯。


    “五百萬助攻,五百萬助攻……”年輕人嘴裏念念有詞,仿佛是在嘟噥夢話,手腕從毯子裏掉出來,沒有血色。


    陳源糾結了一下,試探性的喊了喊唐都。唐都翻了個身,睜開朦朧的睡眼,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眼神有些渙散,似乎還沒清醒過來。


    陳源盯著那雙烏黑濃鬱的瞳眸,神情很驚訝,“你的眼睛不是……”


    唐都如夢方醒,整個人就像午夜十二點被人撞見失去了魔法特效的灰姑娘一樣驚慌失措,二話不說衝進店鋪最裏,過了會兒,穿戴整齊,眼睛恢複了藍色,才又出現。


    “陳先生怎麽進來的?”唐都記得,自己明明鎖了門。


    “我敲了兩下,門就自己開了。”陳源有些尷尬,撓了撓腦後。


    唐都卻瞥了眼某個展架後,皺了下眉。


    “算了。”無奈的垮下肩膀,唐都去衝麥片,讓陳源在椅子上稍作休息,陳源卻怎麽坐得住,他越發覺得年輕人古怪,於是趁著人不在,偷偷去找畫軸。


    畫軸放在原來的地方,保持著原本的模樣。


    陳源摸著空白畫紙,手卻不由自主勾勒起形狀,行雲流水,可他分明不會作畫,當最後一筆落下,他中指尖銳一痛,一顆血珠掉落,氤氳在紙上大片鮮紅。


    陳源慌忙去擦,紅色卻仿佛有著自己的生命,它循著陳源手指走過的痕跡,漸漸拉成細線形成清晰的線條,一個女子躍然紙上,粉腮玉麵,半睜眉眼,美麗而哀愁。


    回憶起昨夜的夢,陳源不由自主就腦補出影視劇裏一些看似貌美,實則猙獰的女鬼,所有被纏上的人,最後都會慘死。


    而就像驗證他的猜測,用血揮就的美人逐漸在紙上消失,眼前,驀然垂下一條月白色的錦帶,錦帶往上,一雙雲煙水漾的繡鞋,然後是飄動的長裙,慢慢的,女子的臉龐浮現。


    “可算是等來了。”美人眉眼彎彎,手中拿著一柄團扇,嬌羞的擋在臉上,正要好好跟陳源說說話,一低頭,精致的臉蛋卻花容失色,“陳郎,你要幹什麽!”


    陳源嘴唇青白,用打火機靠近畫軸,火苗噴湧而出,眨眼間燎黃了畫紙。


    他完全不聽解釋,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燒畫!這個女鬼,不知道她是怎麽纏上的自己,也不知道她想要做什麽,但自己必須自救!


    “陳郎,你停手!”美人有些怒了,杏目圓睜。


    陳源卻充耳不聞,隻害怕被她蠱惑了心智,眼見畫軸已經被燒彎了一角,馬上就要被點著了,美人忍無可忍,一扇子拍過去,把陳源拍暈。


    哐當一聲,人倒在地上。


    “如願!”唐都聽到動靜趕過來,還是晚了一步,被他怒斥一聲,美人趕緊拿起扇子擋著臉,慌亂的鑽回了畫裏。


    陳源身體無法動彈,眼前一片漆黑,卻好像並沒有失去意識。


    他仍能聽到兩個人的對話——


    “隻要能讓女兒活下來,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陳源一驚,這是他的聲音,這不是他當年在醫院裏說過的話嗎?


    “可是你命中無子,陳先生。”青年的聲音平靜而冷淡,是一把為人講故事的好嗓子。


    “彭澤湖神青洪君的婢女,名叫如願,可以幫人實現一切願望,這是如願畫軸,你隻要許願讓她治好你的心髒,從此以後,你和你的妻子一起幸福生活,再無後顧之憂。”


    “不,我更寧願讓我的女兒活過來!”他是這樣的執拗。


    青年卻搖頭:“你命中無子,命運就是這樣安排,你的女兒不能活。”


    “如果我許願呢?”


    青年提醒他:“你的心髒已經支撐不了身體,兩個月之後,你的健康狀況會迅速惡化,畫軸是用來幫你治病的。”


    “我會死嗎?”


    青年坦言:“不會,但是會很辛苦。”


    “我要救女兒!”他於是堅定了。


    青年沉默了一下:“你確定?為什麽?”


    “我七歲被母親拋棄,在孤兒院裏長大,我一生渴望有個家,我要有妻子,要有孩子,我會盡我所能對他們好,保護他們。”


    青年笑了:“你可以嗎?”


    “我為什麽不可以?不要懷疑我的決心。”


    “我要我的女兒活,如果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定要這樣做,哪怕付出慘重的代價,哪怕辛苦,我也都能克服。”


    “我會給她們最好的生活。”


    青年似乎沒辦法了:“好吧,記清你的話,永遠不要後悔。”


    回憶戛然而止。


    陳源的身體又能動彈了,他睜開雙眼,看到唐都,望著年輕人蒼白深邃的麵容,忽然想起來,原來他早就見過唐都的!


    過了整整十二年,自己已經不再年輕,青年的臉上卻沒有留下一絲歲月流逝的痕跡,而這幅畫,他也明白了,當年,他在醫院裏祈求,卻不是對著上天,而是對著這幅畫。


    “神女如願。”緩緩念出這個名字,畫卷猶如應聲,懸在了半空中。美人再次邁入現實,有些心虛的看了唐都一眼,站定在陳源麵前。


    “陳郎,你終於想起來了。”如願捧著自己的臉,無比委屈:“十二年了,你女兒都長大了,你怎麽還不來還願啊!急死我了!”


    “著急你也不能越過我私自向他發信號啊,還有沒有點兒組織紀律了,能不能行。”唐都舔著塑料小勺,把吃完的麥片放到一邊,擺出領導的架勢。


    如願有些羞愧,但還是小聲提醒:“頭兒,你說話……忘了。”


    “……”唐都清了清嗓子,又恢複了那副中文說不利索,緩慢低沉,極具貴族紳士風的語調:“陳先生,既然想起來了,你我就來談談正事吧。”


    神女幫凡人實現願望,卻也不是白幫的,既然有許願,自然也要還願。陳源含著一粒藥,舌尖彌漫著苦澀。唐都叼著吸管,雙腿微搭,翻閱著一本冊子。


    “陳先生,當年你要求如願幫你的女兒活下來,並且給你十二年時間,現在,該是你報答她的時候了。”


    陳源回想自己這十二年,不但沒有讓妻女過上好的生活,還反而拖累了她們,自己不能工作,一直要妻子供養,“小櫻是被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她不會死。”


    假如當年他不在唐都麵前一意孤行,而是聽從勸解,治好自己的身體,那麽就算和也櫻沒有孩子,可至少也櫻不會積勞成疾,最後患上癌症自殺身亡,至少她能活著。


    陳源懊惱不已,悔不當初。


    唐都見他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於是打著商量道:“這樣,我多寬限你半天時間,你回去好好道個別,晚上,乖乖過來。”


    陳源恢複了記憶,自然也記起當初對如願許下的報酬——一命才能換一命。


    陳源踉踉蹌蹌的離開。


    如願看著那個中年男人的背影,咬著手指,“頭兒,咱們是不是太殘忍了,看著他還怪可憐的,感覺他是好人啊。”


    “這個世界不分好人和壞人,好人就從來都不會做壞事嗎?”唐都麵無表情。


    “他自以為能反抗命運,結果還不是被病魔打倒,他無法實現自己的諾言,給不了妻女理想的生活,幹脆就封存了這段記憶。”


    擁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是陳源的夢想,也是支撐他長大的信念,家應該是什麽樣的,每個人有不同的定義,但在陳源心裏,顯然與也櫻結婚還遠遠不夠。


    “陳源求你的時候,你覺得他是為了女兒,我卻覺得,他是為了自己。”


    “是這樣嗎?”如願不太理解。


    “陳源的心髒病,是會遺傳的。”


    “可是我明明聽到他和她女兒說……”


    “他和她女兒不是這樣說,當然,他和他妻子也不是這樣說的。”


    陳源愛也櫻嗎?答案是愛。陳源愛思甜嗎?當然也是愛。但是,他最愛的,還是自己。從頭到尾,陳源都在拚命實現他自己的夢想,這是一個自私的夢,不惜任何代價。


    陳源和也櫻很像,是同一種人,所以他們是夫妻。你看,生活其實很講道理,就是你給它什麽,它給你什麽,你還想跟它搶方向盤,那你恐怕隻會越偏越遠。


    “照這麽說,那真是有點活該了。”如願擦了擦眼角,淚水還沒流出來就被風幹了,不過仔細想一想,也是唏噓。


    十二年,陳源沒有過上一天自己想要的日子,從心髒病一發不可收拾人生徹底失控,他就該意識到了他的夢想已經永遠沉淪。所以,才會痛苦到忘記整件事情吧,因為不想承認,是自己搞砸了一切。


    “不過追本溯源,那孩子之所以有先天性心髒病還不是因為……”如願的話沒說完,就被唐都掃了一眼,那眼神與以往都不同,陰鷙而閃爍著警告。


    “我去睡覺了。”唐都打了個哈欠,又恢複了那副懶洋洋人畜無害的模樣,仿佛剛剛隻是錯覺。


    他把門鎖上,打開牆上的櫃子進去補覺,等著稍晚一些陳源回來。如願回到畫裏,掰著手指計算,“半天時間,六個時辰。”


    如願覺得時間是如此漫長,但對於陳源來說,一分一秒都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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