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喬鬆摸了個風平浪靜的時候,命掌舵尋一處河岸下錨。


    船挺穩,喬鬆備了吃食,還沒讓小金去叫,就看見安世卿出現在甲板上望著逆流。


    龍骨帆已經出了柴桑的地界。楓橋鎮也已經看不到了。


    安世卿在艙房裏睡得跟死豬一樣,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姑娘,吃些東西吧。”喬鬆端來了吃食。


    小金和他一起將吃食端到甲板上。


    從始至終,一直都是他們二人忙進忙出。而這船上的其他仆從都跟大爺一樣,雖然不需要喬鬆他們伺候,但他們有酒有肉,吃的可一點兒也不比他們的主子差。


    喬鬆坐下後,發現少了人。


    “小金,鍾兄呢?”


    要是把他給落下了,那鍾家的這位驕奢慣養出來的少爺,還不知道要怎麽鬧騰呢。


    小金說:“昨個兒夜裏鍾少爺被姑娘房門上的禁製打暈,八成這會兒還暈著呢。”


    看到船艙門口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喬鬆連忙給小金打眼色。


    得嘞,鍾家的少爺起了。


    小金就是不待見,也得照常伺候著。


    鍾釗銘昨夜顯然是撞狠了,這會兒還沒緩過勁兒了。他這前胸和後腦勺疼得著實厲害。


    前胸是被禁製撞的,後腦勺是被船艙撞的。


    一看到安世卿,他哪兒哪兒都不疼了,就是氣得慌。本來勉強還算能看得過去的五官,現在被怒氣扭曲的已經不能看了。


    他跑過去,指著安世卿,“臭叫花子,你暗算我!”


    安世卿就奇怪了,“青天白日的,你編什麽瞎話呢,還沒睡醒吧你。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暗算你做什麽。就算我跟你有什麽過節,我要揍你還用得著暗算你?”


    “敢做不敢認是吧!”鍾釗銘又用手指掃了一下喬鬆和小金二人,“昨天晚上,他們可都看見你暗算我了!”


    喬鬆安撫他:“鍾兄,我想…這可能是誤會…”


    “什麽誤會!”鍾釗銘的聲音又尖銳又高亢,不知比喬鬆的聲音高出多少個分貝。“昨天晚上,你們可都是看見了的吧!”


    “你們看見我跟他動手了?”安世卿睡得跟死豬一樣,怎麽可能跟他動手。


    喬鬆和小金搖頭。


    鍾釗銘卻是又急又惱。


    小金道:“姑娘沒動手。是姑娘房門上的禁製,將鍾少爺打暈了。”


    “我房門上的禁製?我沒下禁製啊…”安世卿現在的身體狀況別人不清楚,她自己還不清楚嗎。受魔氣的影響,她現在無法施展任何一道靈術。


    安世卿下意識的緊了緊護手。


    再拖些時日,魔氣侵噬到她身體的其他地方,僅一隻護手,怕是藏不住的。


    當她的目光掠到身旁靜躺著的佩劍時,她恍然了。


    “我沒下禁製。應該是我的佩劍為了保護我,擅自在我的房間周圍設了結界吧。”


    鍾釗銘又要發作。


    那一向怯弱的喬鬆竟搶在他前頭開口:“姑娘,此劍有靈,為何不禦?”


    禦劍可要比坐船便捷多了。


    安世卿說:“我不能禦劍。”


    鍾釗銘嘲諷:“嗬,又是一個不會禦劍的廢物!”


    喬鬆臉色不甚好。


    又是一個不會禦劍的廢物。另一個不會禦劍的廢物就是他了。


    鍾釗銘雖然沒有指名道姓,那嘲笑的不就是他麽。


    “我說我不會禦劍了嗎。我是不能。”安世卿瞥他一眼,語氣涼涼,“一個連劍都禦不穩、靈玄境都沒有突破的豎子,你是哪來的勇氣笑話人家。五十步笑百步的半吊子,出手暗算你,我都覺得掉價的很。”


    “你!”鍾釗銘臉色十分精彩,一陣青一陣紅,還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他居然被一個叫花子懟得下不來台?!他指著安世卿,又反手指著自己險些被氣歪的鼻子,“你居然說我是半吊子!我可是隴陵鍾氏的嫡子!你一個臭要飯的,算什麽東西!”


    “隴陵鍾氏,氣數將近。你也就能囂張這一陣子了。”安世卿似笑非笑,說的話難辨真假。


    喬鬆與小金看著她,眼神異樣又複雜。


    而鍾釗銘,他一個被詆毀不算什麽,竟有人在他麵前詆毀他整個家族!


    他不能接受!


    “好你個叫花子,居然敢詛滅我隴陵鍾氏!我父親是隴陵鍾氏的宗主,長兄是中洲帝都的一品仙官,隨便動一動手指都能將你全家化為飛灰,信不信!”


    “我當然相信你們隴陵鍾氏有這個實力。”不等鍾釗銘露出得意的表情,安世卿便一桶又一桶冷水潑過去。“畢竟魔君橫行時,你們隴陵鍾氏是魔君麾下得力幹將,助魔為虐,殘害無數生靈。若不是帝君當年一念仁慈,對鍾氏一門網開一麵,沒將你們族人挫骨揚灰,如今哪還有你這小子耀武揚威的地兒。你們隴陵鍾氏如今讓人稱羨的盛景與榮威,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安世卿說的這些,誰人都知道。


    可有哪個敢當著隴陵鍾氏的麵這樣說。


    中洲仙門百家,除了潔身自好的清台裴氏,哪一個宗門在開山立派的時候還沒有留下點黑曆史了。


    而隴陵鍾氏的這段黑曆史,就比較特殊了。這一篇洗不白也揭不過去的黑曆史,就成了他們一族的莫大禁忌,自己不能說,更不允許別人觸犯。


    就算所有人知而不言,又能改變得了什麽呢?


    “你!”


    怒極之下,鍾釗銘竟對安世卿動了殺心。他拔出佩劍,劍指安世卿,臉色可怖,眼中滿滿都是狠虐的怒火與殺意。


    “鍾兄!”喬鬆嚇壞了,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卻下意識的行動起來。他去奪劍,卻被鍾釗銘橫臂一搠,栽倒在甲板上。


    小金生怕鍾釗銘的劍鋒會傷到孫少爺,連忙撲向喬鬆,用身體緊緊護住。


    事態嚴峻至此,安世卿這個不知死活的,居然還在用言語激怒鍾釗銘:“怎麽,隴陵鍾氏的那點破事兒,你們做都做了,還讓人說不得了。”


    “拔劍!”小金怒喝,“小爺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


    安世卿似笑非笑道:“不殺手無寸鐵之人…這恐怕就是隴陵鍾氏最後的尊嚴了吧。”


    鍾釗銘氣急敗壞,殺意更濃。


    “拔劍!你不拔劍,那好,我幫你拔!”


    也不知他是不是氣昏了頭,竟說出這樣的話。


    說著,他還真的對安世卿的佩劍動了手——


    卻不是拔,而是去抓。


    可他的手剛碰到劍鞘,就被一股無形的巨大的能量彈了出去。


    仿佛昨夜那一幕重現。


    鍾釗銘重重摔在遠處的甲板上,咳了一聲,嘔出大口濃血。他方才持的劍從他手上脫離,跟一陣指針一樣在他不遠處快速轉動,數圈之後,便沒了聲息,靜靜地躺在那裏。


    喬鬆和小金都慌了手腳,前後跑去鍾釗銘那裏,及時的送上了慰問。


    從始至終,安世卿不動如山。


    她瞥著狼狽的鍾釗銘,輕輕一哼,涼涼的嘲諷:“竟然擅動別的修士的佩劍——愚蠢。”


    “就是啊,鍾兄,你不要命啦!”喬鬆心有餘悸。


    鍾釗銘恨恨的瞪著安世卿。他身受內傷,又情緒過激,全身抖了抖,一口氣沒提上來,兩眼一翻,竟暈了過去。


    “鍾兄!鍾兄!”


    一見鍾釗銘忽然就沒了動靜,喬鬆又驚又駭又急又切,一副快哭的模樣。


    “他沒事。”安世卿帶上佩劍起身,“休息兩天就好了。待會兒要是有人追究,盡管推脫給我就好了。”


    喬鬆無奈,亦無語。


    就他這性子,在比自己強大的人麵前,敢言語什麽呀。


    小金搭手,與喬鬆合力將鍾釗銘送回船艙。


    安世卿跟著他們進了船艙,直接進了自己的艙房。


    這船不大,統共就那麽幾個房間。在這樣的彈丸之地,安世卿還不至於迷路到別人的艙房去。


    她一進房間就關上了房門。


    之後得知始末的鍾釗銘的仆從東子氣勢洶洶的來興師問罪,看房門緊閉,生怕門上的禁製會讓他落得跟自家少爺一樣的下場,隻得在門外罵罵咧咧。


    可不管他罵得多難聽,聲音多大,也不過是白費口舌白費力氣——門裏麵根本沒有任何動靜。


    喬鬆與小金躲在遠處,暗搓搓的觀望一切。


    小金小聲說:“孫少爺,方才那姑娘說的都是真的嗎?隴陵鍾氏真的是魔君的黨羽?真的快要完了?”


    喬鬆嚴肅的警告他:“你是嫌命長了!以後這樣的話,切莫再言!”


    小金有些不平衡:“那姑娘都能說,為何我說不得?”


    “為何,以後你就知道了。”喬鬆諱莫如深道,“前提是,你能活到那個時候。”


    想到前途未知,還有可能性命不保,小金突然噤若寒蟬,感到背脊上一片冰涼。


    喬鬆鬆了口氣,問道:“之前我叫你準備的,都備好了嗎?”


    “放心吧,孫少爺。”小金說,“吃的用的,我都送到姑娘房裏去了,在姑娘房裏頭擺了滿滿一桌呐。這下你也不用擔心她夜裏會餓著了。”


    喬鬆再度鬆了口氣。


    這姑娘,他是不敢再放出來了。


    但願鍾家的那個少爺也不要再去主動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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