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傅府。


    府中侍衛將一孩童領入院中。


    此前有人來通傳,所以裴家的三位公子見了這小孩兒,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


    “仙傅大人,就是這個小孩兒。”


    將小孩兒帶到,侍衛便退到一旁。


    裴允職麵目之間難得會流露出和藹可親的神色,足見他有多喜歡小孩子。


    “小友,來伯伯這裏。”


    小孩兒走到向他招手的裴允職身邊。


    裴允職難掩喜悅,“小友到伯伯府上,有何要事啊?”


    小孩兒稚嫩的聲音響起:“找一位姓裴的公子。”


    裴允職愣了愣。


    格外有親和力的裴允聆接著問:“我們這裏有三個姓裴的公子,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位呀?”


    小孩兒說:“隨便哪一位。”


    隨便哪一位?


    這樣的回答倒是挺讓人詫異的。


    裴允職又愣,繼而沒好氣的笑。


    一旁的侍衛忍不住提醒:“這小孩兒手上有字。”


    不用看小孩兒手上的那字,裴允職也早已了然於胸。


    的確,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哪個人在這小孩兒的手上留了字。


    小孩兒很上道,攤開手掌給周遭的人看。


    那小小的手掌上有一個“安”字,閃著金光。


    安乃帝君姓氏。用靈力在這小孩兒手上留這字,又讓小孩兒找到這裏的人,就算不是帝君本尊,想來也是哪位皇親國戚。


    是以,仙傅府上的侍衛看到了小孩兒手上的這字後,不敢怠慢了這孩子。


    看了小孩兒手上的字,裴允聆略微一頓,繼而露出恍然之色,不由得道出心中猜測:“這莫非是…”


    “哼!除了她,還能有誰!”裴允職連這人的名字都不想提。


    “她在哪兒?”裴允聹開口問,聲音難掩迫切。


    小孩兒說:“就在城中的十字街。她還欠我糖葫蘆呐,你們快快將姓裴的公子請來跟我走。”


    小孩兒比裴允聹更迫切,迫切的想要快點得到那二十來串糖葫蘆。


    裴允聹霍然起身,卻礙於禮教,沒有失態。


    不過在其他人眼裏,他此番言行舉止,已近似反常。


    裴允聹瞠目,眼裏寫著陌生與驚異,看著裴允聹,忽然不認識了他這個幺弟一樣。


    裴允聆依然是一副波瀾不驚之貌,目光似有和風細雨,微笑中有皎皎明月光。


    “允聹,去吧。別讓郡主等急了。”


    裴允聹似就在等這一句,不等裴允聆話音落下,便俯身一揖,轉身欲走之際聽二哥又說:


    “將這孩子帶上。”


    裴允職不舍了,“就讓這孩子留下來玩玩嘛。”


    裴允聆提醒:“他家人會擔心。”


    眼瞅著那小孩兒被幺弟帶走,裴老大很是失落。


    他當然也很在意裴允聹的反常之舉,“允聹這是怎麽了?”


    裴允聆很有技巧的轉移話題:“既然長兄這麽喜歡孩子,還不趕緊迎長嫂過門,生一個。”


    “誒,你就別打趣大哥了。大哥孤家寡人一個,哪裏來的嫂嫂嘛!”同輩中,裴允職家中最長,卻耽於政事,至今還是個單身狗。


    裴允聆這回笑得有點耐人尋味:“殿前蓬羽軍統領萊薑——我還以為長兄很喜歡呢。”


    “你!”裴允職頓時又羞又怒,“作何要提那個莽夫一樣的女人!”


    朝中,文武相輕。這等風氣,存在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


    裴允聆正色道:“聽說這位萊薑統領是郡主提攜上去的。”


    安世卿和萊薑,這兩個女子,都是裴允職不願提起的,一提就沒好氣。


    “哼!那女人倒也不負所望,這幾年立下不少赫赫戰功,成日裏受她手裏的那一群部下標榜,風頭可是盛得很呐!”


    裴允職在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似乎還…很是不服。


    “知賢舉之。郡主確有任人之能,也難怪會傳出君後有意讓位於她的流言…”


    “流言?”裴允職道,“你可知流言也非空穴來風。哼,明明是個金枝玉葉,成日裏卻跟個市井之徒沒什麽兩樣,安世卿跟她那個爹一樣,心思壓根兒不在朝野之中!


    我現在擔心,她上了清台之後,你們能不能拿捏得住她!哎,清台怕是要無寧日咯!對了,回頭你可要多囑咐允聹幾句,讓他日後少與那混世魔女來往!咱們允聹一向懂事聽話,可千萬不能讓人給帶壞了!”


    裴允聆笑。


    裴允職放聲道:“笑什麽!這件事可是很嚴肅的!”


    “我隻是覺得長兄越發坦率可愛了。”


    分明聽出這不是戲弄之言,裴允職還是惱羞成怒:“荒唐!坦率可愛,怎可能用到我一個大男人身上!”


    裴允聆笑著溫言道:“郡主與萊薑統領都是坦率可愛之人,長兄許是與她們相處的久了,耳濡目染了一些她們身上的脾性。我還記得長兄當初下山,來帝都任職,言談舉止可是雅正的很。”


    可如今的裴允職,既不雅也不正,易怒易燥不說,臥立坐行之間都隨性了許多。如今頭回認識他的人,不聽人說,怕是都不會相信這位仙傅大人是從清台山出來的人。


    “雅正!哼,如今我都快忘了這兩個字是怎麽寫的了!”裴允職怒不可遏的吐槽,“你去看看,如今的朝堂被萊薑那廝汙染成什麽樣了!沒回朝堂議事,一言不合就動武,她真當我們這些文官打不過他們那些武將嗎!”


    別的武將不敢說,朝堂之上,還真的沒有幾個人是如今那蓬羽軍女統領的對手。


    雖然每回在打嘴仗的時候,這位仙傅大人會向那位女統領嚷嚷著讓她個三百回合,可心裏卻是沒底氣的。


    “那女統領,野蠻粗橫,就是個怪物!仗著自己受安世卿與君後的賞識,更加有恃無恐!”


    見裴允職口是心非,裴允聆無奈歎息,“長兄,你又何必在我麵前掩飾呢。”


    裴允職忽然沒了方才的氣焰,頓時默然又窘然。


    裴氏其他幾位兄弟的心思,都逃不過這位二公子的眼睛。


    裴允聆心如明鏡。


    “我知長兄的顧慮。畢竟萊薑統領是魔族後裔…”


    在說這話時,裴允聆覷著裴允職的神色。


    自古仙魔不兩立。


    出身仙門楷模之家的裴允職,與萊薑是朝堂同僚還好,但凡與萊薑這魔族之女有一點點私情,那是斷然不會被裴氏族中家長允許的!


    裴允聆的話,果真讓裴允職色變,像是觸犯了裴允職的禁忌一般,當即惹得他這位長兄臉色不愉。


    裴允職一再鄭重其事的糾正他:“是、封、魔、族!萊薑是封魔族!封魔族!”


    繼而,他又惱怒的斥道:“允聆,你將來可是要繼承清台裴氏宗主的人,怎可與世道上那些無知庸人一般的看法!旁人不知封魔一族是何底蘊,你還能不知?!”


    裴允聆仍是一派和氣。


    他不疾不徐的溫言道:“我若不激你,如何能確定長兄你對萊薑統領的情意。”


    “你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你能消除世人對封魔族的偏見?還是能讓裴氏族人放下他們對封魔族的成見?”裴允職的憤怒中透著深深地無奈。


    “如今世道已然在慢慢改變。”裴允聆的語速快了些,“朝堂做出表率,重用萊薑,不正是在影響世人慢慢接納封魔族嗎。我知道要讓世人消除對封魔族的偏見與成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總要有人勇敢的往前一步,做出嚐試。


    長兄,族規是死的,人是活生生的,情是真真切切的。為了招攬郡主入學,族內打破了年齡限製這項鐵規。長兄,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不隻這世道在改變,我們清台裴氏也在改變。不試試,你怎麽知道族中人會不會接受萊薑!”


    “哪有那麽簡單!”裴允職沉著臉,“千百年來,封魔族駐守封魔山一帶,幾乎與世隔絕,族中男女向來都是族內通婚。千百來年的傳統,豈能說變就變!”


    他分明是坐著,卻如力氣被抽空一般身形變得搖搖欲墜。


    他苦澀道:“我們一直想著去改變世人對封魔族的看法…還是郡主說得對啊,如果封魔族他們自身不做出改變,那封魔族與世人的隔閡一直都會在。”


    裴允聆沉吟道:“我聽說郡主與封魔族頗有淵源。”


    “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大概是六七年前吧。那年蓬羽軍受命去封魔山助封魔族除魔,郡主不知怎的混在其中。去封魔山瀟灑了幾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手段,不動用蓬羽軍一兵一卒,竟然以一人之力解決了封魔族與北月狼族的仇怨。自那以後,她就成了封魔族的恩主,更與封魔族族長的長女萊薑臭味相投!哼!”


    “六七年前…那是萊薑統領初涉朝堂的時間。”裴允聆說。


    “那時候萊薑在蓬羽軍中還隻是個小兵丁。”


    “這麽短的時間便從兵卒躍升成為蓬羽軍統領,萊薑的實力還真是讓人不容小覷。”裴允聆油然的對萊薑生出一股欽佩之情。


    “哼!要不是有安世卿在背後為她出謀劃策,就那個隻會用暴力解決問題的野蠻女人能坐穩統領的位置?!”


    “封魔族與北月狼族的仇怨,那可是結了千百年啊。居然被一人之力給化解了——六七年前,郡主不過十歲左右,那時就有如此英明神武之能,著實令人歎服啊,亦是中洲之幸。”由衷的歎過安世卿年少有為,裴允聆沉思片刻,忽的會心一笑,“咱們中洲的這位郡主,心思雖然不在朝堂,倒是對封魔族的事挺上心的。”


    “這就是讓我惱火的地方——”一提起安世卿,裴允職便一副怒其不爭的悲壯神情,“安世卿雖然不是大賢大能,不得不說她這個小丫頭確有治世之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她的確比如今的太子更適合繼任大統!該繼承大統的,卻沒有那個才能!”


    裴允聆神色陡然一緊,“長兄,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啊!”


    裴允職擺手,不以為意,說起話來的模樣又挺惆悵的,“這種話,君後和太子本人,幾乎天天吵天天說,以前還有所避諱,現在在旁人麵前越發的言語無狀了。大逆不道,也成家常便飯了。這都是安世卿的功勞啊。”


    裴允聆笑言:“我倒是挺喜歡郡主的這份率性的。”


    裴允職看他,眼神值得玩味。


    他是了解的,他這個二弟可不會輕易將“喜歡”二字說出口。


    裴允聆又說:“我希望郡主上清台後,能將她的這份坦蕩率性融入到咱們裴家中,說不準族中長輩的思想就不會那麽頑固不化了。”


    聽到他想法如此,裴允職瞪著眼睛,一臉驚恐狀,“老二,你之前也聽到了,安老爺放他那不受教化沒有禮數的閨女去清台山是修身養性學規矩的。她這還沒上山呢,你就有這麽放任她的想法。不行不行,你這想法實在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裴允聆道:“長兄,郡主小小年紀便輕鬆化解了封魔族與北月狼族千百年來的仇怨,你怎知她到了清台山,不會讓裴氏那些食古不化的長老放下對封魔族的成見?”


    “說起來容易!”裴允職沒好氣。


    裴允聆笑容莫測,耐心道:“長兄,郡主生在官家,就算無心朝野,又豈能真的置身事外。中洲仙門百家族係一旦有紛爭,你我都是當局者,容易被眼前的局勢迷惑,處理起來也難免會有所偏頗。她將自己放在一個旁觀者的位置上,反而能比旁人更能看清局麵,插手其中,更容易打開局麵。郡主若與你一樣立於朝堂,就算能恪守本心,有些手段,也會有很多身不由己、隨波逐流的時候——”


    聽了這樣一番話,裴允職豁然開朗。但這一番話還不至於讓他立刻對安世卿改觀。


    慢慢的,他從這一番話中品出了一些別的味道來。


    他向裴允聹側目,神情玩味,“老二,我怎麽覺著…你對那安家的小姐很是青睞啊。”


    “長兄近幾年立身朝堂,公務繁忙,我等甚少拿族中家事煩擾長兄。所以長兄可能還不知道,族中長輩商議,如果不能消除安世卿身上的禁術對我裴氏的影響,那三年之後,待她清台聽學結課,裴氏會向王爺與君後——提親。”


    “提親!?”裴允職驚得聲音又高又尖,“這件事我怎麽沒聽說!我還是不是裴氏中人了!”


    “不告知你,不是族中長輩的意思。”裴家老二說。


    “那是誰的主意?”


    “允聹。”


    裴允職瞠目。


    他是又吃驚又困惑,還有點不相信,“允聹…的主意?”


    “對。”裴允聆並沒有信誓旦旦,但他的態度很讓人信服。


    “為什麽?”此刻,裴老大腦袋裏有十萬個為什麽。


    “防你。”


    “防我?”裴允職更不明白了。


    裴允聆笑,“他對安小姐什麽心思,你不會看不出來吧。我們四兄弟,就長兄和安小姐接觸最多,還是熟識。他不防你防誰。我今日也是幫他試探長兄的心意。知你心悅萊薑統領,他自然而然就會放下對你的防備了,也會把向安家提親這件事告訴你。在此之前,委屈長兄,你就當一直被蒙在鼓裏吧。不然讓允聹知道了我提前將此事泄露給你,他可是要好一陣子不理睬我了。”


    “這…什麽跟什麽呀!”裴允職有些搞不清狀況。


    搞不清狀況,對他而言,可能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而裴允聆知道,就算自己不解釋,他這位聰慧的長兄也會自個兒想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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