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東宮內,來給太子瞧病的太醫前腳剛離開,後腳皇孫周成便回來了。


    東宮總管事太監張德仁則在等著他。


    “皇孫殿下,你終於回來了。”張德仁對周成道。


    瞥了一眼張德仁後,周成不耐道:“你在等我?”


    張德仁臉色一黯,哭喪著臉道:“殿下,剛才劉太醫來給太子殿下診了脈。”


    “那太醫怎麽說?”


    “不好!”張德仁搖了搖頭,“太子殿下說要見你。”


    周成點頭,往自己父親所在的寢殿走去。


    站在殿門外好一陣後,周成才讓宮人稟報。每次麵對自己的父親,他的情緒總是很複雜。


    很快地,殿門敞開,周成負手走了進去。


    一進殿,他便聞到了一股難聞的藥味。在他的印象中,似乎是從三年前起,這寢殿裏便開始被藥味所充斥。


    再走幾步,他聽到了一陣沙啞的咳嗽聲。


    他駐足,眉頭深鎖,直到那陣咳嗽聲消停之後才繼續向前。


    最終,他來到父親的病榻前,兩名宮女在服侍著他服藥,不遠處是一名正在施法念經的道士。用宮裏人的話說,若不是靠著這道士續命,他的父親或許早就駕鶴西去了。


    “父王!”周成向太子行禮。


    太子殿下緩緩地將眼睛斜向他,然後臉上露出了一抹蒼白的笑。


    周成則低下頭,心中難過至極。以前那個高大偉岸的父親,如今隻能問枯瘦如柴來形容了。


    咳了兩聲後,太子讓兩名宮女和那道士退下,然後將周成招到自己的床邊。


    等到周成坐下之後,他說道:“你七王叔的事我都聽說了。”


    “父親可是心疼自己的兄弟了?”


    太子臉色一沉,心急之下又咳了兩聲。他緊緊地挽著周成的手,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因為當初你大哥的事情,你一直對我懷恨在心。可當初我也是。”


    “父王,你犯不著再向兒臣解釋了。”周成打斷了太子的話,“大哥的仇,我會親自幫他報。”


    太子鬆了手,失落地歎了一口氣。


    “父王,七王叔勾結隱天,證據確鑿,就算皇祖父此前再喜歡他,也不會饒了他。”


    “陛下最恨的便是這隱天之人,你七王叔此番怕是在劫難逃!”


    周成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接著道:“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接下來該輪到我五王叔了。”


    太子眯縫著雙眼,心裏既心疼又慚愧。當初長子被燕北齊殺死,此事明明疑點重重,可他為了除掉當時風頭與他相當的瑞王,並沒有深究此事。


    雖最終如願除掉了瑞王,卻也因此使得真正害死他長子的幕後真凶逍遙法外。除此之外,他還因為此事讓皇帝對他心生不滿,免去了他京兆府尹的官職,還多番打壓支持他的朝臣和實力。


    再過幾年之後,隨著周成年長懂事,也知曉了他當年為了權勢而未調查長子長子真正的死因,並因此對他怨恨不滿。


    從那以後起,周成便性情大變,盡做一些荒唐之事,惹來不少非議,也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


    因為心存愧疚,他從未指責批評過周成半句,任由著其胡來,隻管替其善後。


    他心裏很清楚,周成這麽做,一是為了表示對他的抗議,二則是讓所有人都覺得其隻是個不學無術、囂張跋扈的皇室子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兒子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現如今周成的布局,使得七王徹底失勢,就是最好的證明。


    見太子許久沒有說話,周成突然起身,說道:“父親,你好生調養,兒臣過兩日再來看你。”


    “二郎,等等。”太子伸手去攔。


    周成假裝沒有聽到,繼續往前走。


    “是我錯了!”


    直到聽到太子說出這句話,周成才停下腳步。


    “二郎,當初是為父錯了,不該為了爭奪皇位、除掉你三王叔而沒有追查害死你大哥的真凶。我,真是追悔莫及呀!”


    說罷,太子接連咳嗽了數下,一次比一次劇烈,感覺快將肺都快咳出來了。


    周成回頭,兩眼通紅道:“父王,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嘛?”


    太子一邊拍著自己的胸膛,一邊得點頭,臉色甚是痛苦。


    周成大步到病榻旁的桌前,倒了一杯熱水端到太子麵前。


    接過他遞來的水,喝了幾口之後,太子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說來可笑,當時我瞧你皇爺爺年近花甲,以為他時日不多,所以才急著鏟除掉瑞王。沒想到如今你皇爺爺依舊精神矍鑠,而你父親我卻時日不多了。”


    “父親,”周成搖了搖頭,“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太子苦澀一笑,道:“我身體是何情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剛才太醫走後,我讓天師給我算了一命,他說隻要撐過下月十二,我就能好起來。”


    周成麵露驚喜,“此話當真?”


    太子搖了搖頭,“傻孩子,他們道士算命向來隻會往好聽的說,可你得聽得懂他的意思。天師的意思,是我撐不過下月十二了。”


    聞言,周成麵如死灰。


    突然間,太子緊緊抓住了周成的肩膀,神色嚴肅道:“二郎,為父並非貪生怕死,隻是放下不下你呀!若我就這麽走了,將來換成五王登基,或是他人,他們都不會饒了你。所以為父打算在死之前,為你做些謀劃。”


    “父親,你打算做什麽謀劃?”周成問道。


    太子向周成耳朵越湊越近,幾乎是貼著了。


    “你皇爺爺年紀大了,容易犯糊塗,也容易聽信他人的讒言,不適合再做皇帝了。況且,他這皇帝已經當得夠久了。”


    聽到自己父親這番話,周成頓時瞪大了雙眼,“父親,你這是要!”


    太子一邊咳嗽,一邊露出淺淺的笑。等停下咳嗽後,他拍了一下周成的肩膀,“我欠你和你大哥的太多!”


    ......


    夜已深。


    葉飛獨自一人來到了神刀閣,腰間掛著一把劍。


    在夜色的掩護之下,他飛簷走壁,迅速穿行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裏。


    最終,他落在了外城城北的一間宅子前,宅子上掛著“時府”二字。


    那是武昭院院長時南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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