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敘州城內。


    行自如獨自一人在街上走著。


    他猶記得,城南長樂街有一家打鐵的鋪子,裏頭的鐵匠名叫周達海。


    周達海是個很愛講粗話的人,當年他還是個小乞丐的時候,被周達海罵了不少次。


    後來,也就是在周達海的鋪子前,他第一次遇到了他的師父——李劍生。


    當時的李劍生已經很有名氣,因為看上了周達海打鐵鑄劍的技藝,所以一直想讓周達海到劍莊做事。


    那一次,是李劍生第四次親自登門拜訪,雖然依舊沒能說服周達海,不過他卻將年僅七歲的行自如帶回了劍莊。


    行自如至今還記得,臨走之前,周達海還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小乞丐,你確定跟他走嘛?還不如留下來給我做學徒。”


    來到長樂街,行自如再也找不到那間打鐵的鋪子。好在的是,鋪子門前的那棵銀杏樹還在,隻不過如今鋪子已經換成了一家布莊,門前站著一位端莊的半老徐娘。


    想到自己如今已近花甲之年,那個叫周達海的鐵匠有可能早已不在人世,行自如心中一陣傷感。


    如果七歲那年,他沒有跟著李劍生去劍莊,而是跟著周達海當學徒。


    或許今日那打鐵鋪還在,隻不過裏麵說粗話的鐵匠則變成了自己。


    想到周達海一邊打著鐵一邊罵他臭乞丐時的樣子,行自如發自內心地笑了笑,然而眼中卻是熱淚盈眶。


    人生中有很多選擇,不到最後一刻,都無法確定當初所做的選擇是對是錯。


    所以,即便如今隻是孤家寡人一個,人生困苦,可行自如不覺得當初跟著李劍生去劍聖是一個錯的選擇。


    隻是,他心裏有些遺憾罷了。年紀越大,就會覺得開心自在才是這世上最值得的東西。


    從長樂街的東麵走到西邊的盡頭,行自如發現很多都變了。當年他妻子蘇氏最常去的胭脂店,如今變成了一家酒肆;他大女兒最喜歡的包子鋪,已經變成了一口井,井前邊掛著一個牌坊,牌坊上的“探花井”三字已有些模糊,應是十幾年前,附近有一寒門子弟考上了當年的探花。


    讓行自如欣慰的是,那個賣著冰糖葫蘆的小販仍然不變,不過跟他一樣,如今都白了頭發,聲音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洪亮。


    攔住了那賣冰糖葫蘆的小販,行自如從懷裏摸出兩文錢,說道:“給我來一竄。”


    “這位客官,”那小販笑了笑,臉上布滿了皺紋,“一竄糖葫蘆要三文錢。”


    “三文錢?不是兩文錢嘛?”


    “客官你別說笑了,一直都是三文錢。”


    行自如一怔,意識到自己已經太久沒買過糖葫蘆。


    收了錢後,那小販遞給他一竄糖葫蘆,問道:“客官是給孫子買的吧?”


    行自如搖了搖頭,“給我兒子買的。”


    說罷,行自如便拿著糖葫蘆,找到一個石墩上坐下。


    咬了一口後,他皺了一下眉頭,不明白當初他的兒子為何會喜歡這般難吃的東西。


    當年因為小兒子牙口不好的緣故,他總是反對給兒子買糖葫蘆。有時候妻子蘇氏會偷偷買給兒子吃,他發現後都會大發雷霆。


    吃到第三顆的時候,行自如臉上已經是老淚縱橫。


    將手中的糖葫蘆甩到地上後,行自如罵道:“李劍生,哪怕是下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


    三十多年前,行自如還叫李自如,當時他二十六歲。


    在李劍生的七位弟子中,李自如最受器重,也是天賦最高的一位。


    擔心自己鋒芒過露,影響到師兄弟們的情意,李自如一直藏鋒守拙,刻意掩藏自己的實力。


    當時是臘月,敘州城內寒冷異常。


    一次到城中給女兒買包子時,李自如無意中得知到:敘州城內最近出了一件怪事,不少人家中孩童夜裏被偷,如今城內是人心惶惶,每家每戶都不敢讓孩子出去亂跑。


    身為兩個孩子的父親,聽聞到此事後,李自如自然是對此事憤慨不已,決心出手擒住那偷走孩童的賊人。


    於是,隨後幾天夜裏,李自如換上黑衣出了劍莊,然後到城內守著賊人出現。


    終於,守到第四個夜晚,當聽到遠處傳出一陣孩童的哭聲時,他當即循聲趕去。


    很快地便在一個房頂上看到了一名黑衣人,其背上扛著一個很大布袋,布袋裏裝著孩童。


    “大膽賊人,竟敢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


    說完,李自如舉著劍刺了過去。


    幾個回合之後,那賊人覺得背上的孩子累贅,於是便將布袋甩掉,獨自逃走。


    鬆開布袋後,想了想,李自如便將孩子背到肩上,繼續追了過去。


    出了城沒多久後,李自如終於追上了那賊人。


    三十幾個會合,賊人終於敵不過他,被他用劍刺傷了左肩!


    他走上前,撕下了那黑衣人的麵巾。


    讓他沒想到的是,那賊人居然是自己的三師兄閆旭煌。


    “三師兄,居然是你!”李自如難以置信道。


    閆旭煌瞪大了雙眼,“你是五師弟?”


    李自如搖了搖頭,閆旭煌向來溫和,待人寬厚,不可能會做出此種事情。


    “三師兄,告訴我,你為何要這麽做,可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苦衷?”


    “五師弟,此事與你無關,聽我的勸,不要插手此事。”


    “三師兄!”李自如緊緊地扯住了閆旭煌的前領,“你可知你在做什麽嘛!要是師父知道了,肯定會十分痛心和失望。”


    “五師弟,你不了解師父!”


    “你說什麽!”李自如兩眼直瞪,臉龐抽搐,“閆旭煌,你你在胡說什麽!”


    閆旭煌發出一聲哀歎,然後搖了搖頭,“師父總說你為人耿直,看來還真是如此。五師弟,聽我說,趕緊帶著弟媳兒女離開劍莊,永遠都不要回來。”


    “為何?你快說,這是為何!難不成,此事還與師父有關?”李自如問道,心中毛骨悚然!


    閆旭煌剛要開口,眼睛突然看向李自如身後,麵露驚懼。


    李自如也是一驚,旋即回頭,一把劍已經刺入他的胸口。


    他瞠目結舌,惶恐至極,突出的眼球裏布滿了血絲。


    站在身後、往他身上刺了一劍之人,是他的師父--李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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