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吳寶璋深深地感覺到不安的時候,從程家出來的程輅正獨自一個人走在朱雀大街上。


    夜色籠罩四野,街道靜謐安寧,兩邊的胡同漸漸地亮起了燈籠,讓這一片燈光點點,透著幾分奢華。


    這才是他想要過的日子。


    程輅想著,停下了腳步。


    程池追著他不放,他之前想辦法從家裏帶出來的細軟、之後賺的錢都在一次次的逃亡中慢慢地消耗盡了。


    可他還是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為了二百兩銀子向吳寶璋伸手,更沒有想到他有一天會靠女人過日子!


    他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的呢?


    程輅的目光變得陰沉起來。


    他轉過身去,慢慢地朝杏林胡同走去。


    程涇位於杏林胡同的宅子門前種了兩棵銀杏樹。


    筆直的樹杆,精致的樹葉,在夜風中婆娑起舞。


    程輅望著程家的大紅如意門發著呆。


    曾經,他滿臉羨慕地站在門口,想著自己有一天會金榜題名穿著嶄新的綠色官服被程家的管事迎進去,坐在寬闊明亮的花廳裏恭敬地和程涇說著話……可現在,這成了夢想。


    沒有了兩榜進士的頭銜,沒有了九如巷程家子弟的身份,沒有了意氣風發的卓爾不群……他如今隻是個被程家趕得有家不能回,有親人不能相認的喪家之犬。


    他不會就這樣善罷幹休的!


    他不會就這樣放過程池和周少瑾的!


    他也不會讓程許有好日子過的!


    程輅轉過身去,快步離開了杏林胡同。


    ※


    杏林胡同程家的東跨院裏,閔葭接過丫鬟素月手中的大紅描金海棠花托盤,低聲道:“大爺還在看書嗎?”


    素月點頭,低聲道:“大爺已經兩個時辰沒有動了,這是我讓廚房裏燉得蓮子百合羹,奶奶好歹勸大爺吃一點。總這麽下去,隻怕沒有等到科舉身子就拖誇了。”


    她是閔葭從閔家帶過來的,閔家子弟如何刻苦功讀,又怎麽參加科舉的,她看得多了。


    閔葭點頭,道:“你歇了吧!這蓮子百合羹我端進去好了。”


    素月點頭,低聲囑咐閔葭:“中午的時候夫人過來了,關著門和大爺說了半天的話。等夫人走後,大爺的臉色就非常的難看,奶奶小點心。”


    閔葭不由皺了皺眉。


    她這個婆婆,兒子已經成親了,有時候也管得太寬了。


    “我知道了!”她應著,輕輕地推門走了進去。


    自從那天從程笙孩子的滿月禮回來,程許就沒有再和她說話,更不要說是同床共枕了。


    她原本想著這件事又不是她的錯,他願意生氣就由他生氣好了,卻經不住她乳娘的勸:“您就是有安國定邦的主意又怎樣?你和大爺已經是夫妻了,這夫妻之間就應該和和美美的,就算不能和和美美的,也要相敬如賓的。你這樣,隻會讓婆婆不喜,相公疏遠的……”


    閔葭想到自己嫁到程家還沒有半年,身邊依舊空虛沒有半點動靜,略一思忖,最終還是妥協了。


    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的低眉順眼並沒有讓程許柔軟下來,反而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書案的一角,道:“把東西放下就行了。”


    好吧!把周少瑾引去和他見麵的事是自己不對,自己不應該在那種場合之下試探他,有什麽事應該回來後兩家關起門來說清楚的。他對自己的不滿她就忍了。


    閔葭低著頭把蓮子百合羹放在了書案上。


    緊接著她又聽到了程許的聲音:“以後別讓那些丫鬟婆子送東西來書房了,這裏是讀書的地方,弄得滿屋子都是吃食的味道,像什麽樣子?還有這甜羹,放在哪裏哪裏就黏黏糊糊的……”


    閔葭強忍著,才沒有把那托盤摔在地上。


    他和周少瑾有私情,負了周少瑾,又不是她的錯,他有本事跟自己的父母抗婚啊!


    憑什麽遷怒於她!


    憑什麽擺臉色給她看!


    閔葭不由冷笑,道:“相公若是有什麽不滿的,直接跟婆婆說就是了。每天什麽時候給您送茶,什麽時候給您送點心,一日要吃幾餐,原都是婆婆定下來的,我們也不過是照章行事罷了!我畢竟是做媳婦的,又新進門,不知道家裏到底是什麽規矩,讓相公受委屈了!”


    她那一番夾槍帶棍的話讓程許不禁抬起頭來,目露訝然。


    閔葭的神色更冷了,道:“這是蓮子百合羹。相公要用嗎?如果不要用,我就讓丫鬟端回廚房去了。”


    程許被激怒了。


    中午的時候母親就來嘮叨了半天,什麽池四叔現在已經入仕了,他下一科無論如何也得考上,不然就和池四叔相隔的太遠了。什麽祖母偏心朝陽門那邊,憑著池四叔的手段,祖母的那些體己銀子遲遲早早要被池四叔哄了去,讓他快點生下長孫,到時候祖母一高興,說不定會從自己的體己銀子裏拿出個幾千上萬兩出來給他們……他聽著心裏煩極了,道了句“你不是想讓我考狀元嗎?你整天就用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來煩我,我能考上嗎”,才成功地堵住了母親的話。


    可沒想到他剛趕走了母親又來了個閔氏。


    他頓時就拉長了臉,道:“你到底想說什麽?你也是大家閨秀,名門後嗣,就不能大大方方的有什麽說什麽。非要這樣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的說話就舒服,就覺得自己厲害了?”


    閔葭氣得渾身發抖。


    他是什麽意思?


    合計著她周少瑾不是什麽名門閨秀她就做什麽事都是虛情假意了?


    閔葭眼底閃過一絲陰霾,道:“程嘉善,我看你這才是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吧?不然你心虛什麽?我不過是讓你有什麽不滿的去跟婆婆說,你就扯到了我的出身。怎麽,我的出身讓你看不順眼?那你看誰順眼?”話說到這裏,她還頓了頓,才道,“是不是你的小嬸嬸周少瑾?那麽漂亮,像朵花似的。怎麽看怎麽好,怎麽看怎麽順眼。可那又怎麽樣?還不是娶了我,她還不是嫁給你了四叔父……”


    她的話就像戳在了他的胸口。


    “你給我閉嘴!”程許低聲喝道,兩眼赤紅,“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這是個大家閨秀應該說的話嗎?還不給我出去。我再也不想聽到這樣的話了!”


    他竟然敢趕自己!


    閔葭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誰趕過她。


    她也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羞辱。


    “你趕我?!”閔葭瞪著程許,看程許的目光充滿了忿懟,“難道我說得不對?難道你沒有當著我的麵給周氏道歉?怎麽?你能放火我就不許點燈?你拋棄了周氏,我們連說都不能說一下……”


    程許就笑了起來。


    想到閔葭讓丫鬟素月給自己帶信,說她有些不舒服,不想驚動家裏的長輩,讓他進去帶了她出來……他卻那麽巧地遇到了周少瑾。


    閔葭心中一驚,說話聲戛然而止。


    程許的麵色蒼白如紙,翹著半邊嘴角,仿佛勾勒出了一個笑意,可眼底的寒冷卻讓那那個笑容充滿了譏諷的味道。


    讓她看著就覺得心驚。


    閔葭情不自禁地朝後退了一步。


    程許卻站了起來,慢慢地從書案後麵走了出來,一直走到了閔葭的身邊,直直望著她的眼睛,低聲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和周少瑾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想知道我現在是不是還惦記著周少瑾?想知道我會不會和她死灰複燃……”


    他望向閔葭的視線冰冷而憎恨,讓閔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喃喃地道:“不,你別告訴我……”


    程許聞言哈哈大笑,目光卻依舊那麽冰冷,俯身在她的耳邊低聲道:“我告訴你好了……我一直愛慕著少瑾,可我母親不同意,我的從兄弟們覺得這是個機會,就在我的酒裏下了藥,然後想辦法把少瑾約到了我們家花園的假山石洞裏,我迷迷糊糊地感覺到那個人是少瑾,就想和她生米煮成熟飯,讓家裏的人隻好同意我和少瑾的婚事……所以,我差點把少瑾強,暴了!強,暴了……”他說著,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痛苦如洪水般暴發,衝撞著他那道理智的堤,他神色間全是痛苦與悔恨,“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向她道歉嗎?這就是事實!沒有所謂的誰負誰!沒有所謂的私相授受……你這下滿意了?滿意了!”


    “不,不,不。”閔葭臉色煞白,看著程許的目光就像看見了鬼似的,她連連後退了好幾步,直到腰肢頂上了太師椅的扶手,這才停下腳步,“你說謊!怎麽會這樣?你是南直隸的解元,你是讀書人,你是金陵九如巷的子弟……你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你怎麽做得出這樣的事來……不,不可能,你是在騙我……”


    “騙你?!”程許譏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嗎?現在你知道真相了,受不了,就覺得我在騙你。這樣也好。就當我騙你好了。你就自欺欺人的以為我和周少瑾有私情好了,繼續自欺欺人地覺得我心有所屬好了……你不是大家名門閨秀,又是出了名的賢惠嗎?我母親當初非要事娶了你做兒媳婦,就是衝著你的賢德去的。這個時候出了這種事,你把淚水往肚子裏咽,百般委屈,萬般求全,不正好就成全了你賢良淑德的美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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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們,今天的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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