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炎?”舅母錯愕地望著竇昭,非常的意外。


    “是啊!”竇昭卻表現得興味盎然,“他父母雙亡,家裏沒有旁的人了,這些年都跟著宋先生住在真定,您也見過,性格最是敦厚不過,如果能招他入贅,再好不過了!”


    舅母回過神來。看見竇昭認真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道:“你不會是臨時決定的吧?”


    如果自己說是臨時決定的,以舅母行事之謹慎,肯定會一口回絕。


    竇昭矢口否認:“當然不是。我原來就有這打算,不過以前覺得宋家底子太薄。是您說要找個讀書人家出身的,那就隻有宋炎最適合了。”她說著,逼著舅母快點拿主意,“您就說可行不可行吧?若是瞧得中,趁著宋先生和宋炎還沒有返鄉,我讓硯堂出麵幫著做這個大媒。若是您不滿意,我們再想辦法。”說著,她小聲嘀咕道,“這入贅,不是家裏的三姑六舅越少越好嗎?而且宋炎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難得找到比他更適合的人選了!”


    要招婿的人家,家裏多半子嗣單薄,雖說入贅之前都會定下財產繼承、贍養之類的契書,可隨著當家的父親年老體衰,入贅的女婿精明能幹,漸漸勢大,最後謀了女方的錢財家產,然後另行娶妻生子的事例屢見不鮮,這也是為什麽女方對挑選上門女婿非常慎重,也非常看重男方品行的重要原因之一。


    從這點上說,宋炎的品行還真的讓人沒話說。


    隻是由女方提出來,未免有些趕鴨子上架的嫌疑。


    舅母有些猶豫。


    竇昭自己則是越想越覺得宋炎合適——不僅相貌清秀,而且性格溫和,手腳勤快,為人忠厚,舅舅、舅母以後老了,有宋炎照顧,日子肯定會過得不錯。


    她見狀忙道:“成不成,我們總得試試吧?表姐都二十歲了,您還能把她留幾年啊?”


    舅母想了想,還是走了手穩招,道:“你先去探探口風,如果宋家也有這意思,我們到時候再去提親也不遲。”


    竇昭“嗯”了一聲,高高興興地去了前麵的花廳。


    宋墨正和宋炎說話:“……沒想到我們還是本家。不知道你是何方人氏?今年貴庚?你父親是做什麽的?家裏還有些什麽人?讀過書沒有?”


    宋先生隻當宋墨是遇到了同姓的人好奇,並沒有多想,那宋炎就更不會懷疑了。他恭敬地一一作答:“我是衢州人,今年剛剛及冠,父親原是個秀才,靠坐館為生,在我三歲時病逝了,我七歲時,母親也病逝了,家裏沒什麽人了。跟著伯父讀了幾年書,認得幾個字。”


    他言談舉止謙遜有禮,宋墨不由暗暗點頭,又問:“既然已經及冠,可曾取了別字?”


    “取了!”宋炎道,“伯父贈我別字‘千裏’。”


    宋墨聽著,笑容更是親切了,道:“那你平時都讀了些什麽書?有沒有下過場?”


    “平時不過跟著伯父讀些四書五經的,伯父說我水平有限,讓我多讀幾年書再下場不遲。”


    宋墨知道江南文風鼎盛,尋常一個秀才都比北方要難考得多,而且宋炎父母雙亡,宋與民又在真定坐館,真定到江南行程萬裏,花費不少,怕也是沒回鄉參加科考的原因之一。


    “既然準備下場,想來製藝上頗有些心得囉?”他笑道。


    宋炎照例謙虛了一番:“不過剛剛學著寫,隻能算是沒有走樣罷了。”


    宋墨笑道:“上次在嶽父屋裏看見一題,‘知所以修身,合下節’,這‘知所以修身’我倒知道,是‘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隻是不知道這‘合下節’是什麽?”


    原來笑吟吟地望著他們一問一答的宋與民和竇政昌、竇德昌不由斂了笑容。


    這是一道“截搭題”,需要製藝之人熟讀四書五經,是製藝中最難做的題目。


    宋墨說自己不知道下一句是什麽,宋與民和竇政昌、竇德昌自然不相信。可宋炎和宋墨無冤無仇的,他這樣為難宋炎,是什麽意思呢?


    宋與民不由坐直了身子。


    竇政昌和竇德昌兄弟則詫異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宋炎已笑道,“是《中庸》中的‘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


    他也聽出點音來了,這位竇家的四姑爺——英國公府的世子爺這是要出題考他呢!


    可為什麽啊?


    相比宋墨,他出身卑微,又沒有功名,和這位貴胄怎麽也扯不上關係,他怎麽會盯著自己不放呢?


    宋炎滿心困惑。


    就見宋墨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笑道:“《中庸》修身之理,於政之施者無不該。”


    宋炎一時間沒明白宋墨是什麽意思,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宋墨這是以《知所以修身,合下節》為題,做起了製藝文章。


    可他看著自己幹什麽啊?


    宋炎在心裏小聲嘀咕著。


    宋墨卻望著他但笑不語。


    宋炎這才恍然大悟。


    宋墨,這是要他接著往下做文章!


    他不由得目瞪口呆。


    宋墨慢慢地端起了茶盅,輕輕地呷了一口,還讚道:“銀毫披露,果真是好茶!”


    竇家今天招待他們的是江西雙井綠茶。


    宋炎不由額頭冒汗,求助似地朝宋與民望去。


    竇氏兄弟和宋與民醒悟過來,竇德昌正準備救場,誰知道宋墨已笑著問宋與民:“宋先生這是在哪裏落腳?”


    宋與民摸不清楚宋墨的意圖,含含糊糊道:“在一個朋友家。”


    宋墨卻追問:“在城東,還是城西?哪個坊?”


    宋與民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


    這位英國公府的世子爺,他在京都的這些日子沒少聽人提起,出身顯赫不說,手段謀略也不可小視,他不過是個小小的讀書人,自然是能避則避,能忍則忍。


    “在城西崇安坊的四條胡同。”宋與民道,“借居在朋友家!”


    宋墨笑著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在了宋炎的身上,好像在催他快點承題。


    好在宋炎的功底還不錯,原本準備隨伯父回鄉就下場的,這兩年一直專注製藝,深深地吸了口氣,平靜下來,思忖了大約半炷香的功夫,道:“舉為政之經,自自而推者有其序。甚矣身之不可不修也。《中庸》於此,舉政以該於身,而自身以推於政也。”語氣雖然有些猶豫,文章卻前後連貫,流暢自然。


    這截題文最要緊的就是能把前後的文句連到一塊兒。何況是宋墨破題,宋炎承題。


    屋裏的人都眼睛一亮。


    宋炎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心裏多了幾分底氣,繼續道:“獨無意乎?子思述孔子答哀公問政之言及此,謂夫為政固在於修身。吾身之理,即在人之理也,誠知所以修身,則德立道行……一人之理,即萬人之理也……然天下國家不可以不治,其政之經常者有九焉……”


    花廳外突然有人擊掌:“好一個‘一人之理,即萬人之理也’!”


    眾人循聲望去,就看見穿著朝服的竇世英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千裏,沒想到你的學問如此的紮實!”


    大家都起身和竇世英見禮,又重新分賓主坐下。


    竇世英笑道:“你們怎麽做起製藝來了?”


    宋與民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宋墨的身上。


    宋墨卻毫無異色,笑著答道:“閑著無事,就聊了幾句。”


    竇世英做為讀書人,自然希望宋墨也有一身好學問,聞言立刻來了興趣,追問是怎麽一回事。


    竇政昌忙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惹得竇世英心癢癢的,和宋與民討論起製藝文章來。


    宋墨卻尋了個借口,找到了竇昭:“舅母怎麽說?”


    “成了!”竇昭露出個勝利的表情,“隻要宋家也有這個意思,就可以把親事定下來了。”


    “宋家那邊隻怕還有些麻煩。”宋墨把自己考校宋炎的事告訴了竇昭,“他既然有這樣好的學問,肯定是要科舉入仕的,隻怕不會輕易答應入贅。”


    竇昭張大了嘴,訕訕道:“難怪舅舅和舅母忙了這麽些年都沒有給璋如表姐找到個合適的夫婿。”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宋墨做了決定,可比竇昭堅韌得多,他沉吟道,“我已打聽到宋與民的住處了,等會兒我就親自登門拜訪宋與民,勢必讓他答應這門親事——宋千裏既然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又受過宋與民的恩惠,若是宋與民答應了,他還能不答應不成?”


    “那你準備怎麽讓宋先生答應?”在竇昭的印象裏,宋先生這人雖然溫和,卻不是那種沒有主見的老好人。


    “是人就有弱點。”宋墨道,“時間有些來不及,我先和他接觸接觸再說。”


    也隻能如此了。


    竇昭有點垂頭喪氣。


    連著兩次做媒都不順利,她果然沒有當媒人的潛質,等給璋如表姐找到了個如意郎君之後,她再也不會管這種事了。


    兩人一個回了後院,一個回了花廳。


    用過午膳,宋與民和宋炎起身告辭。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宋墨和竇昭也離開了靜安寺胡同。


    竇德昌纏著竇世英:“七叔父,‘知所以修身,合下節’,是您給四妹夫出的題吧?”


    “我沒有啊!”竇世英奇道,“難道不是宋先生出的題?”


    他怎麽敢給宋墨出這麽難的題?要是宋墨答不出來,豈不是會破壞他們翁婿之間的感情?


    竇政昌和竇德昌不由得麵麵相覷。


    竇世英急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們快給我說說!”


    ※


    補7月10日的更新!


    遲來的補更,還好在預期的時間之內……⊙﹏⊙b汗……


    ps:今天晚上更新推遲到晚上12點左右,時間有點晚,大家明天早上起來看也是一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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