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臨窗的大炕,沈穆清很是不習慣。


    梳洗一番後,她猶豫半晌才坐到了堂屋的太師椅上。


    明霞笑著走了進來:“七奶奶,聽鄭家的媽媽們說,她們這裏有竹床,消暑最好。我們不如托龐管事買一件來,您晚上也睡得安穩些。”


    京都的秋天風吹在身上都是涼爽的,沒想到滬定縣的秋天依舊很炎熱。


    沈穆清聽了很感興趣,笑著連聲說“好”。


    明霞就跑去找龐德寶買竹床。


    沈穆清卻尋思著怎麽去看蕭颯。


    來前她曾經打聽過,流放的官員隻要不離開被貶地,每隔一段時間到縣衙或是衛所報道就行了……可蕭颯到岩州衛所已經大半個月,自己那天也讓龐德寶帶了一千兩銀子去,卻是一點聲響也沒有……


    她最怕蕭颯遇到困難不和她吭聲。


    滬定縣的縣令叫彭令勳,政績年年被評為“優”,卻在滬定縣做了十二年縣令沒挪地方——他的背景可想而知。因為不管是沈箴還是閔先生,都沒能找到和彭令勳攀上關係的渠道。


    或者,自己就在滬定縣找關係?


    沈穆清正想著,凝碧匆匆走了進來:“七奶奶,七少爺回來了……還帶了幾個岩州衛的同僚,讓你做桌好菜招待招待。”


    沈穆清聽到蕭颯回來一喜,又聽到他帶了同僚來又是一驚,忙細細地問凝碧:“知道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嗎?可帶了隨身的小廝?外麵誰在接待?”


    凝碧笑道:“龐管事和明霞姐姐出去買竹床了。人歇在花廳,金良服侍著。說有岩州衛的千戶鄭大人,都事房大人,兩個把總,一個姓王,一個姓劉。鄭大人和房大人各帶了一個小廝,銀良陪著在外院的廂房,王把總、劉把總都是隻身前來的。”


    沈穆清邊聽邊思忖,待凝碧說完,她心裏已有了主意:“去把王媽媽找來。”


    王媽媽就是龐德寶從鄭家請來的那位做灶上活的。


    凝碧微怔,道:“既然是請少爺的上司,總得拿出點新樣來,不如讓月桂上灶吧——她的黃燜黃翅深得林進財家的真傳,不僅汁味濃厚,而且柔糯軟滑……正好我們還有些三奶奶送的上好魚翅。他們必未吃過。”


    她是從貧困的環境中出來的,這幾年跟著沈穆清才知道真正的富裕之家都吃的是些什麽、用的是些什麽……因此才想著把讓自己開了眼界的魚翅拿了來招待蕭颯的上司,讓他們以後不敢輕瞧了蕭颯。


    沈穆清哪裏不知道凝碧的心思——兩人正好想到了塊去了。


    “鄭家這樣為了少爺行事,自然知道少爺要在岩州衛立威。隻怕送來的這兩個灶上的媽媽手藝非同凡想。”她笑著解釋道,“做出名滿天下的京菜有什麽值得稀罕的。要是有能做出地道川菜的灶上人,那才讓人高看一眼呢!”


    凝碧立刻明白過來。


    她們是從京中來的,有鮑魚、魚翅都是尋常。可如果家裏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買到能做地道川菜的灶上人做宴席,這樣的人力、財力才可能讓那些人心裏驚愕。


    想到這裏,她立刻笑盈盈地去請了那位王媽媽來。


    沈穆清笑著問王媽媽,“不知道媽媽的拿手好菜是什麽?”


    這段時間沈穆清自己帶來的人負責內宅的飯菜,王媽媽和另一位錢媽媽每天隻做外院護衛小廝的飯菜。她這幾天正心裏犯嘀咕,沒想到沈穆清竟然會問她擅長做什麽菜。


    她忙道:“鮑魚、魚翅、鹿茸我都會做,水餃也包得好。奶奶想吃些什麽?”


    沈穆清不免有些失望。


    沒想到鄭家竟然給她送了個做京菜的人。


    那王媽媽卻是個察顏觀色的人,見了笑道:“奶奶要是想吃川菜,我也拿手。什麽宮保雞丁、水煮牛肉、麻婆豆腐都不在話下。”


    沈穆清還是有幾分擔心,強調這件事的重要性:“少爺的上司來家裏吃飯……”


    王媽媽聽了鬆一口氣,拍了胸道:“奶奶放心,我原在鄭家也負責花廳裏來客時灶上的差事……您就放心交給我吧!”


    沈穆清點了點頭,等王媽媽走後,思來想去,叫了月桂來:“你去灶上看著點,要是不行,你就準備些鮑魚之類的東西送上去——味道不行,好歹貴重。”


    月桂應聲而去。


    沈穆清又讓凝碧把從京裏帶來金華酒拿出來:“……讓他們自己選,愛喝哪種喝哪種!”


    凝碧聽了吩咐去布置宴麵,沈穆清又讓小丫鬟去叫了金良進來:“幾個隨從你好好招待著,不可怠慢。”


    金良正愁龐德寶不在,怕奶奶不知道這些跟班的重要性,現在有了沈穆清這幾句話,自然是高高興興地應了。


    沈穆清從自己的荷包裏掏了大約五兩銀子的碎銀子給金良:“賞給那些隨從。”


    金良滿臉是笑地接著去了。


    沈穆清就從夾巷去了花廳旁的一個小耳房,捅了槅扇的紙偷窺。


    蕭颯比與她分別的時候黑了一些,也壯實了些。但目光明亮,舉止磊落,有種鶴立雞群的自信風采。


    他正與身邊一個三十來歲的瘦小男子說著話:“……鄭大人說的有道理。滬定縣雖然地處偏遠,但民風淳樸,是個好地方!”


    蕭颯對麵一個身材壯實的四旬漢子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對被稱為“鄭大人”的瘦小男子道:“我剛開始聽說是武狀元流放到我們這裏來了,還擔心是個不好相處的人。沒想到,蕭公子不僅滿腹經綸,還是個性情豪爽之人……極對我的脾氣——這還沒有見到夫人,就先請我們到家裏來做客了。”


    “房大人說的對。”另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笑道,“我們這樣冒冒然地就跑了過來,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


    “內人是個極賢淑的人。”蕭颯笑道,“幾位大人要是瞧得起我蕭颯,以後隻管來就是。”


    幾句話說的四個都笑起來。


    凝碧就進來屈膝行禮:“少爺,酒菜已經備好了。您看,擺在什麽地方好?”


    鄭大人幾個就都拿眼睛睃著凝碧,等蕭颯問鄭大人“酒菜就擺在花廳怎樣”的時候,鄭大人幾個這才正襟危坐,點頭應了。


    沈穆清看著直皺眉。


    凝碧在她的幾個丫鬟裏相貌並不是最出色的……沒想到還引來這幾個的垂涎。看來,以後還是少讓凝碧拋頭露麵的好。蕭颯現在並沒有能力去保護他身邊的人……但這個時候換人隻怕會再次引起幾個的注意……


    她想著,凝碧已帶著小丫鬟擺了酒菜。


    鄭大人幾人看到甜白瓷盤裏晶瑩剔透的紅油耳片,都睜大了眼睛。


    蕭颯也有些意外,但他不動聲色,指了一旁的兩酒瓶問鄭大人:“是喝金華酒呢?還是喝我們四川的劍南燒春?”


    鄭大人坐直了身子,流露出幾分矜持,看了看房大人:“要不,我們就喝金華酒?”


    房大人連連點頭:“自然是聽鄭大人的!”


    凝碧聽了,忙給諸位斟金華酒。


    席間,房大人問起凝碧:“那是你的小妾吧?”


    蕭颯笑道:“哪裏,是內人的貼身丫鬟。”


    房大人點了點頭,劉把總卻笑著拉了話茬:“貼身的丫鬟都這麽漂亮,弟媳隻怕是天人之姿啊!”


    蕭颯笑著點了點頭。


    那鄭大人就喝斥著劉把總:“人家是京裏來的,不像我們這裏……少胡說八道的。”


    劉把總聽了借著酒意搭了蕭颯的肩膀:“蕭老弟的內人,不就是我弟妹。大伯大見弟妹,哪有那麽多的規矩。”


    房大人聽著笑了起來。


    喝得滿臉通紅地鄭大人見了也跟著笑了幾聲,轉頭和蕭颯說起其他事來:“我們衛所和縣衙是井水不犯河水……要是以後有人找你的麻煩,你不必理會。告訴我就行了。”


    蕭颯忙向鄭大人道謝。


    沈穆清見他們吃得差不多,轉身回了屋,正好遇到和龐德寶出去買竹床回來的明霞。


    她忙給沈穆清行禮,道:“聽說少爺的上司來了,龐總管趕著去打發隨從了。”


    沈穆清隻是笑著問她竹床買得怎樣了。


    明霞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東西,興奮地拉了沈穆清去瞧——竹床被粗使的媽媽抬去清洗了。


    兩人剛下了台磯,龐德寶急步走了進來。


    沈穆清以為出了什麽事,迎了上去。


    龐德寶卻停在了院子的中間,笑望著沈穆清。


    奇怪的表情讓沈穆清愕然。


    “奶奶,等會鄭大人走,您看要不要送點東西?”


    “那是自然。”沈穆清道,“我準備給每位大人送包幹貝。”


    龐德寶聽了微微笑:“家裏的事交給您,我放心了!”


    ******


    晚上,沈穆清把這話說給蕭颯聽:“他不會是撒手不管了吧?”


    “不會,”蕭颯笑道,“他是個放不下的性子,要不然,何必這樣辛辛苦苦地跟著我。”


    沈穆清點頭,沉吟道:“那成家了沒有?”


    “怎麽?你想給他做媒人啊!”蕭颯戲謔道。


    沈穆清嬌嗔地打了蕭颯的胳膊一下:“什麽啊?我是想幫你留著他。看什麽東西是他最需要的。”


    “不用!”蕭颯歎道,“他事母至孝。自龐老太太死後,他已沒有什麽牽掛了!”


    兩人正說著話,明霞紅著臉走了進來:“奶奶,小廚房的熱水燒好了!”


    (不好意思,七點鍾才回家開始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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