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派英紛去和大太太說了一聲,然後和時靜姝坐著馬車與飛魚衛的人背道而馳,從西山東邊下山,趕在關城門之前回到了京都。


    她一進城門,立刻派了小廝去連升客棧打聽蕭詔和大太太回來了沒有。


    聽了沈穆清描述太上皇回來的情況,沈箴望著神情激動的沈穆清和時靜姝,沉默了片刻。


    時靜姝見了,笑著起身告辭:“沈伯父,我今天也累了,想早點回綠蘿院歇歇……”


    沈箴笑著點頭,讓沈穆清送時靜姝出門,又遣了身邊服侍的丫鬟小廝,這才對沈穆清道:“蕭颯現在已經回來了,你有什麽打算?”


    沈穆清沒有想到沈箴會這樣問她。


    說自己想和蕭颯試試看能不能在一起生活……這樣的話她當著父親的麵還是說不出口的。


    沈穆清垂下頭去,麵頰卻升起一團紅雲。


    沈箴看著,眼底卻閃過苦澀。


    “入朝為官,不怕你貪墨,不怕你無能,不怕你鐵石心腸是個酷吏,也不怕你汲汲營營是個權臣……怕的是你跟錯了人,站錯了隊。現在的蕭颯,不僅是跟錯了人,而且還站錯了隊。”他的表情漸漸肅穆,“他就是再有能力,隻怕也再無翻身之日。穆清,我們已經想辦法把人給救回來了,其他的,就不要再插手了!”


    “老爺,”沈穆清聽著著急起來,她想到了那些飛魚衛的人,“我們就這樣收手,那還不如讓蕭颯留在八河。在八河,他至少是為國盡忠……老爺,想當初,他也曾經幫過我們!”


    沈箴望著沈穆清的目光有了淩厲之色:“穆清,你是聰明人。所以一見飛魚衛的人,就立刻想到讓我出麵去說服王盛雲,讓群臣對今上施壓,把太上皇迎回宮中。可你知不知道,就在昨天早朝上,胡信隻因在群臣反對重新啟用鎮安王袁昊一事上沒有表態,竟然惹惱今上,說其‘屍位素餐’,廷仗四十。要不是行刑前石進幫著打點,當時恐怕連命都保不在了。”


    沈穆清驚呼:“怎麽會這樣?”隨即又想到了蕭颯,眼底已有淚意,“那蕭颯豈不是……”


    “就算這樣,我也有辦法救蕭颯!”沈箴表情淡淡地,神色間盡是胸有成竹的淡定與自傲。


    沈穆清愕然。


    這樣的父親讓她熟悉又陌生。


    李氏還活著的時候,沈箴對她並沒有過多的關注,常常以一個嚴父的形象出現在她的眼前,後來李氏死了,沈箴一夜之間突然變成了慈父,沈穆清在奇怪之餘也感到了父親的溫暖。


    在她想和梁季敏和離的時候,他聽信自己的所言所語;在她拒絕蕭颯提親時,他把拒婚的理由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在她請他營救蕭颯時,他竭盡所能地發揮著自己的餘力……慢慢地,她接受了這種改變,並且忘記了以前的嚴厲,隻在腦海裏留下了慈愛!


    可這個時候,沈箴的一句話,讓沈穆清突然醒悟。


    原來,沈箴就是沈箴,他是叢林裏的狐狸,是自己世界裏的主宰,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被兒女情長蒙住雙眼的人。


    沈穆清臉色蒼白:“您有什麽條件?”


    這樣聰慧的孩子……卻不得菩薩的眷顧。


    “我想辦法救他。”沈箴的眼神複雜,“但從今以後,你再也不許見他——就當從來不認識這個人!”


    這是沈穆清剛剛預料到的答案……可就算隱隱有了這樣的覺悟,但當這答案被證實時,她心裏還是有如刀剜般的痛苦。


    她捂住胸口,嘴角翕翕,聲音卻被關在喉嚨裏,始終不能逸出來。


    沈箴望著女兒落雨梨花般殘敗的容顏,突然間不忍再看——他垂下了眼瞼。


    屋子裏彌漫著淡淡的悲傷,讓人心酸。


    在這僵峙中,外麵傳來小廝的稟告:“姑奶奶,六祿回來了!”


    六祿就是沈穆清派去連升客棧打聽消息的小廝。


    沈穆清無聲地望著沈箴,眼中流露出哀求。


    沈箴卻是眉頭微皺。


    他需要女兒的一個承諾……但看著沈穆清悲傷的眼神,他心裏一軟。


    她還是個孩子呢……讓她放棄一個像蕭颯那樣漂亮又聰明的男孩子,難免會猶豫和遲疑……


    “讓他進來吧!”沈箴退步。


    沈穆清很是感謝。


    至少,沈箴還願意聽聽蕭颯的消息——說不定,事情就因此而有了轉機呢?


    她高聲吩咐小廝帶六祿進來。


    六祿今年十二歲,還沒有開始長個子,神色稚嫩。


    他給沈箴和沈穆清行了禮,沈穆清問他:“你去連升客棧見到蕭家大老爺和大太太了沒有?”


    六祿望著沈氏父女,目光有些畏縮:“回老爺和姑奶奶的話,蕭大老爺和大太太都沒有回來,我還去西直門那邊問了賣茶的,說沒有看見迎駕的人回城……”


    果然被攔在了城外。


    沈穆清如被冷水淋身。她拉著沈箴的衣袖,淚盈於睫:“老爺,您快想想辦法吧?要不然,蕭颯他就是過了今夜,隻怕也過不了明天……”


    沈箴目光凝重,慢慢地從沈穆清含淚的眼睛落到她緊緊捏住自己衣袖的手上:“穆清,你靜下心來,自然能想明白。就算我說服了王閣老,就算蕭颯僥幸能留下一條命來,可他以後隻怕是沒有什麽好日子過……我是不會讓你去受苦的。你想好了,要我出手,以後就不要再見蕭颯了!”


    沈穆清臉色蒼白地望著沈箴,語帶僥幸地:“老爺,您是不是在答應營救蕭颯的時候,就已經做了這個決定?”


    沈箴猶豫了片刻。


    “您就跟我說實話吧?”沈穆清望著沈箴的目光隱含悲切。


    “不錯!”沈箴有些艱難地道,“我已經錯了一次,不想再錯一次了。”


    “可什麽是錯?什麽是對?”沈穆清的淚水輕輕地滑落在潔白如玉的麵頰。


    她以為蕭颯對她隻是年少的迷戀,可他卻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安排她的未來……她以為蕭颯對她隻是距離的美感,可他卻願意為這美感放下高傲的心去為她所在意的人東奔西走……


    沈穆清的目光迷茫,她想到了錦繡做媒的蔣越:“是不是隻要有人願意娶我,我就應該感恩戴德……”


    “至少你還能錦衣玉食地活著!”沈箴厲聲打斷了沈穆清的話,表情中第一次出現了毅然絕然的堅定,“這就是對!”


    沈穆清望著沈箴堅定的目光,淚水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沈箴看著眼神一沉,幽幽地歎了一口氣,叫了小廝進來:“去,把常師傅請來!”


    沈穆清惶恐地望著沈箴:“您,您找他幹什麽?”


    今天的沈箴,讓沈穆清害怕,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心無芥蒂地信任他。


    沈箴玲瓏心腸,自然能感覺到女兒對他情緒上的細微變化。


    他苦澀地笑:“馬上城中要宵禁了,我讓他幫著送幾封信!”


    “那您願意救蕭颯了?”沈穆清驚呼,語氣中全是不敢相信的喜悅。


    沈箴沒有作聲,走到書案前開始寫信。


    沈穆清一怔,忙挽了衣袖給沈箴磨墨。


    期間,她幾次踮腳偷窺信的內容,大致猜出了信中的內容。


    第一封信是寫給閔先生的。他把沈穆清的所見告訴了閔先生,並請閔先生想辦法以王清朋友的身份向國舅爺林永救援,想辦法讓王清回到京都。


    第二封信是寫給王盛雲的。他同樣把沈穆清的所見告訴了王盛雲,卻在信中勸他,世人都知道太上皇回到了京都,如果不舉行一個儀式請進皇宮,隻怕令後人詬語。還道:今上之意人皆盡知,太上皇回到禁宮,內閣已是仁至義盡。在信中暗示王盛雲先把人接回去,以後是生是死,與臣工們沒有關係。


    第三封信卻是寫給石進的。他告訴石進,曾菊千裏護駕歸京,今上知道後隻怕會責怪曾菊,請他看在軍中人才凋零的困境下保住曾菊。


    他的信還沒有寫完,常惠已到。


    常惠很關心蕭颯的未來,離了沈家,又很難知道蕭颯的消息。所以他沒事就跑到沈家來,幫著園丁給溫棚掃雪,或是幫著小廝喂馬,幾天下來,倒和沈家上上下下都混熟了。


    聽到沈箴有事找他,他立刻跑到了書房。


    知道了沈箴叫他的來意,常惠笑道:“您就放心吧!要是連巡夜的官兵都能把我抓住,我常惠的名字就得倒過來念了。”


    沈箴依舊有些不放心,反複向他解釋:“飛魚衛的人聞訊而來,肯定是事先就派人監視著西山那邊的動靜,如今又帶著幾百騎人馬將人攔在了城外讓我們音訊全無……常惠,這件事關係到太上皇的生死,關係到朝廷、社稷的安危,你一定要想辦法把信送到三位大人的手中。要不然,你之前的三趟八河就算是白跑了!”


    常惠咧嘴一笑,把信貼身放在了懷裏:“您就放心吧!信在人在。”


    沈箴點了點頭,鄭重地道:“一切就都拜托常師傅了。”


    常惠點了點頭,揣著信走了。


    “老爺!”沈穆清欲言又止,很想問清楚剛才說的話還算不算數——蕭颯如果能回來,自己還能不能見他?


    可惜她剛喊出口,外麵的小廝通稟:“姨娘來了!”


    沈箴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徑直答了小廝一聲“讓她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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