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蕭颯目光灼人地望著沈穆清,輕輕地道,“有人把我推薦給了曾菊!”


    沈穆清抬頭,如在森林裏迷失了方向的小鹿般茫然地望著他。


    蕭颯表情淡淡的,卻不禁屏住了呼吸:“穆清,有人把我推薦給了曾菊——他想找個文筆好一點的知事。你說,我是留在五軍都督府?還是去甘肅?”


    目光中有希翼,有遲疑,有忐忑……還有痛苦!


    火石電光中,沈穆清突然明白。


    這是試探……聰明的蕭颯,很快理清了自己的情緒,在試探她!


    她不禁細細地打量著他。


    緊緊攥成了拳的手,微微顫抖的唇,僵硬身軀……都在告訴她,他的等待……他的期望……


    沈穆清垂下了眼瞼。


    圓潤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而不覺得疼。


    她緩緩地開口:“我聽老爺說,曾菊是百年難見的天才……你如今還年輕,還有時間、資本失敗……”


    蕭颯閉上了眼睛。


    他怕,怕看到那雙如清風明月般的眸子,怕看到眸子中自己那局促不安的倒影……更怕自己會忍不住出言辯駁而讓自己那齷齪的心思在她麵前一覽無遺!


    自己到底在渴望些什麽?


    難道,把她也拖下水嗎?


    念頭閃過,心竟然如刀絞般的痛起來!


    為自己的無能……為自己的無力……為自己的無為……


    可沈穆清那清脆的聲音如水銀般無孔不入,說出來的話像鹽一樣撒在他的心田:“甘肅雖然苦,曾菊雖然孤僻,你去了,卻可以學到很多對你有用的東西……武官不比文官,升遷擢黜全靠軍功,是一刀一劍地拚出來的……不到前線去,總不能理直氣壯……你不是想名留青史、配享太廟嗎?大周王朝沒有軍勳不得封王拜侯,你是知道的……”


    原來,痛到極至是麻木!


    蕭颯嘴角輕輕地翹了起來。


    在這個女孩的身上,嚐遍了憎怒哀怨……有一天,會不會忘記?能不能忘記?


    車後的雕花槅扇如紗般的被輕輕吹起,蕭颯雙袖揮舞,如一隻鶴隼衝天飛出……


    ******


    祭了灶神,就是除夕,轉眼間,就到了正月初九。


    沈穆清請王溫蕙、蔣雙瑞、梁幼惠、馮氏的幾個表嫂還有馮宛清、富華公主及叔伯的幾位妯娌過來玩:“雖然不能大宴,好歹過來坐坐。”


    過年期間,又有過生辰的借口,除了馮府的大表嫂要在家裏招待客人、富華公主說身體不適外,其她人都到了。


    大家聚在疊翠院裏,太夫人那邊還有幾個年長的妯娌,和馮氏坐了一會就走了。同輩的一群女眷好不熱鬧,鬥牌、投壺、吃酒,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


    到了晚上,沈穆清留大家住下:“明天是幼惠的生辰,可不能厚此薄彼。”


    王溫蕙也道:“住的地方我可都收拾好了。就在幼惠的新竹院,又偏僻,又清靜,不用在長輩們的眼皮子底下。”


    大家聽了都有些心動,除了兩個因道敗落而有些畏縮的叔伯妯娌,其她人都留了下來。


    梁幼惠是熬不得夜的,沈穆清好說歹說,把她留在了疊翠院,自己和一幫妯娌移到了新竹院鬥牌。


    她和馮家三表嫂、五表嫂,還有一個被稱為六嫂的叔伯妯娌一起鬥牌,馮宛清坐在沈穆清身邊看著。平日裏親戚間鬥牌,沈穆清很少參與,上了牌桌,手腳慢得很,偏偏手氣又好,不到一個時辰,桌上已堆了大把碎銀子。


    三表嫂就有些沉不住氣了,抱怨道:“穆清,你手腳快點行不行?”


    沈穆清“哦”了一聲,手裏的牌拿出來又插進來,反複幾次,終於打了一個一索出來。


    桌上其她的三個人都替她急,見牌打出來了,俱鬆了一口氣。


    “七筒”、“九索”、“三萬”很快丟了出來——又輪到了沈穆清。


    摸了一張牌插了進去,她來來回回地數了好幾回,然後展顏一笑,把牌倒了下來:“大四喜”。


    “哎!”三個人長籲短歎地給錢。


    三表嫂就朝著站在一旁指揮丫鬟媳婦端茶倒水添炭的王溫蕙使了一個眼色。


    王溫蕙抿嘴一笑,走到了三表嫂身邊的錦杌坐下:“三表嫂的手氣怎麽這麽差?我來看看。”


    剛起了幾手,丁香稟道:“大少奶奶,太夫人那邊的牌快要散了,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三表嫂忙拉住了王溫蕙的手:“等會,打完這局你再去。”


    王溫蕙猶豫了片刻:“去倒不用……隻是要吩囑廚房的給太夫人那邊備好宵夜……”


    沈穆清聽著起身:“要不,我代大嫂去看看……大嫂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的,也應該坐下來歇歇才是!”


    六嫂忙拉了沈穆清:“不行,贏了就走啊!”


    沈穆清眼睛一轉,把身邊的馮宛清拉了過來:“要不,讓五表妹幫我打!”


    三表嫂望著沈穆清麵前一堆的碎銀子,迭聲道“好”。


    馮宛清今天在沈穆清麵前伏低做小了一天,要不是平日在家裏就這麽站著,隻怕早就受不了倒下了。


    “不,不,不!”馮宛清望著那堆碎銀子,推脫道:“我,我也不會打牌!”


    “不會打牌!”三表嫂可是很熱烈地盼著馮宛清上桌,自己換換手氣,“不會打牌剛才告訴穆清成了一個清一色!你也別推了,快起牌……”


    馮宛清還有片刻的猶豫。


    沈穆清已附耳笑道:“你就打吧——我這贏來的錢不輸出去,我們今晚誰都別想睡覺了。”


    馮宛清哪裏不清楚自家堂嫂的脾氣,不上桌也是怕輸了沈穆清贏來的彩頭而惹來責怪而已。現在得了沈穆清這句話,自然也就沒有什麽顧忌了,笑著坐到了沈穆清讓出來的錦杌上。


    “我打得不好……嫂嫂們可要手下留情……”


    三表嫂見沈穆清帶著兩個丫鬟走了出去,眼睛一轉,笑道:“你們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馮宛清的臉立刻緋紅。


    六嫂卻是不到逢年過節不到梁家走動的,聽了頗有些不解:“誰和誰是一家人?”


    三嫂掩嘴而笑,正要說什麽,就看見王溫蕙輕輕地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笑道:“她說著好玩。大家打牌,打牌!”


    六嫂看著這兩人眉來眼去的,越發覺得這其中有問題。拉了三嫂的衣袖:“快說,是什麽事?”


    三表嫂的目光在馮宛清通紅的臉龐上打了一個轉,笑道:“沒事,沒事!”


    六嫂就有些狐疑地望著馮宛清。


    馮宛清很是局促不安。


    “這裏又沒有其她的人!”一直沒有開口的五表嫂望著馮宛清一笑,幽幽地道,“過了年,我們家五妹妹就要嫁到梁府來了。”


    打牌的人俱是一愣,滿室寂靜。


    大家平時在私底下雖然隱隱約約地聽到了一點,可誰也沒有聽到個確切的消息。


    詫異的、輕蔑的、不屑的、幸災樂禍的……各式各樣的目光都落在了馮宛清的身上。


    馮宛清如坐針氈。嘴一抿,猛地站了起來,含差帶怒地喊了一聲“五表嫂”。


    “雖說是給季敏做妾室,難道你還準備無聲無息地抬進來啊!”五表嫂一點也不示弱,皺著眉頭道,“總得備幾桌酒水款待我們這些親戚吧!”一副諷刺的口吻。


    馮宛清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氣得渾身發抖,半晌也說不出一字來。


    王溫蕙見了,忙出來打圓場:“五表嫂的口也太快了些。這還隻是太夫人私底下的意思,到底怎樣,還沒有個定論呢!大家打牌,打牌!”


    有機敏的親戚立刻接口:“是啊。馮家五奶奶,您也別急,這事要是定下來了,少不得你我的添箱,少不得你我的酒水。”


    “是啊,是啊!”有反應過來的女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附合,“該誰抹牌了……”


    王溫蕙趁機把直挺挺站在那裏的馮宛清按了下去:“快打牌!小心穆清回來發現你心不在焉地輸了錢找你算帳!”


    馮宛清有些惱怒地坐了下來。


    她心緒不寧,幾圈下來,沈穆清麵前的碎銀就少了小小的一個角。


    三表嫂眼底就閃過一絲得意。


    ******


    等沈穆清回到新竹院的時候,馮宛清麵前隻剩下了幾個碎銀子,大冬天的,她額頭上細細一層汗。


    看見沈穆清回來,馮宛清有些不甘心地站了起來,喊了一聲“三嫂”。


    沈穆清卻朝著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轉身對屋裏的人笑道:“這都半夜了——嫂嫂們吃了宵夜再玩吧!”


    “三奶奶辛苦了!”大家笑嘻嘻地朝著沈穆清道謝。


    打完了一局的推了牌,沒打完的加快了步伐。


    沈穆清低聲對馮宛清笑道:“我們去吃宵夜——說不定等會就能轉了手氣。”


    馮宛清點了點頭,挽了沈穆清的手,很是感激地道:“姐姐對我真好!”


    大家去了東廂房,那邊早已擺好了席麵。有五香腰果、花生粘這樣的開盤小碟,也有蜜汁辣黃色、杜花大頭菜這樣的下飯菜,粥、水餃、餑餑等各有十來種。


    一群女眷笑盈盈地分了長幼坐下來,丫鬟們乖巧地上前服侍。


    沈穆清朝著英紛招了招手。


    英紛立刻把一碗白粥放在了馮宛清的麵前。


    沈穆清對她低語:“我聽烏金說,你喜歡吃白粥,這原是給太夫人備的,你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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